一阵女人们的惊叫声后，主帐内外乱做一团。

外头守帐的士兵不明情状，误以为主帐之内生了叛变之人，一窝蜂就要往里冲。

幸得梁嬷嬷匆匆出来拦住白总管，又朝他不住地摆手，“快，快差人去通知大司马？”

她气喘吁吁，连个话都说不完整，急得白总管几乎要像只猴一样上蹿下跳。

好在闻声赶来的程瀛家中已有妻儿，一见里头婆子出来三言两语催守卫去抬热水，又指使丫鬟们准备些工具，当即会意，一转身就差人去西夏的路上，寻迟远。

等迟远赶回营中时，已近暮色。

目之所及，便是一盆有一盆浮着鲜红的布团的血水，络绎不绝地从帐内往外端出来。

“情况如何？”迟远双目赤红，手上的马鞭都没有放下，就拽起白总管的衣领，一字一顿地问。

“三个时辰了。”上了岁数的白总管到底抵不住年轻人的力道，脖子被领口勒得几乎断气，却在主子转身要朝主帐内走去时，伸手去拦，“大司马，您不能进去。”

迟远哪里还听得了这么多，便是一个壮年男兵断了一条腿也不至流那么多血，茵茵，茵茵她怎么受得住？

他大手一挥，将来拦他的白总管直接推到墙边的雪垛里，一掀帘帐就走了进去，好巧不巧，就把赶出来催参汤的稳婆猝然撞落在地。

“哎哟，这会儿怎还有不长眼睛的。”她本已被柳茵茵过大的胎像吓得够呛，如今又被撞得生疼，逞一时痛快，当即猝了一口唾沫，骂了一句，然一抬眼见本就威风凛凛的大司马露出凶戾的神色，吓得又噤了声。

听得动静赶出来的梁嬷嬷见状，来不及见礼，先上前将地上的稳婆扶起，急急忙忙朝外喊了一声“快把参汤端进来，再多熬些”，才朝迟远道：

“少爷，里头乱得很，您还是先到外面候着吧。”

她面上尽是焦灼，并没有给男主人更多的眼神，就拉着稳婆的手又急急往屏风后绕去。

迟远自然知晓眼下不是添乱的时候，但他已经错过了整整半年的时间，如今竟也不能陪在她身边，与她挺过去吗？

他毫不犹豫，抬脚就往内里走去。

然从前只听说女子生产凶险万分，却不曾料得竟真是与阎王夺命无异。

简易的行军床边跪了三五个随侍的丫鬟，一动不动，但看着那眼神都是盯着榻上的主子，随时候命。

连着床榻的本是放置衣裳的木架上，现挂满了条布，凌乱之下还有几根缠在柳茵茵的手上，末端系在床头架，中间拧成了麻花状，大约是给她借力用的道具。

如今，她满头的青丝凌乱不堪，一捆一捆的发束沿着汗水的轨迹，随意地黏在脸颊上，让一张本就苍白的脸显得更加憔悴可怖。

无力的双腿被一个小茗帮着支起来，下半截裸/露在外，踩着垫底的染了血色的布块上。

榻尾，一个稳婆正探着脑袋在她宽大的裙摆之下检查着什么。

“怎么回事。”迟远瞳孔皱紧，几步就走到了榻前，死死盯着前头给柳茵茵掐人中的大夫，“为何晕了过去。”

他们行军之人最忌讳便是睡过去，冰天雪地里，身负重伤时，只一睡过去，便可能再无醒来之日。

他急得发慌，连声音极具颤抖亦未发现，一双拳头握得甚至发出咯咯的响声，吓得帐内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几息，在他又要发难之前，梁嬷嬷赶忙开口解释：

“少夫人奔波多日，身体本已疲乏至极，自然，自然是难生一些的。”

她又瞥过柳茵茵死寂沉沉的脸色，又转回头，却不敢看迟远的脸，只道：

“如今肚子又太大，便更吃力了些。”

“待喝过参汤便能缓过来，再催催。”大夫亦是着急，但显然比其他人都要淡定许多。

他自柳茵茵怀孕后，便按柳老夫人的吩咐随诊在侧，先前大小姐的胎像比常人大得多，他多翻看了些医书，便猜测这是双胎，是以加了许多准备，如今瞧着虽然难生一些，但到底还在可控的范围内，便又道：

“姑爷若是无事，可到外头候着，莫在此添乱才是。”

他话音一落，又指挥着几个丫鬟和稳婆一起使力，给柳茵茵活动活动身体筋络。

这会儿，先前被迟远撞倒的稳婆在屏风外端着汤碗再一次绕进来，几步跨到榻前，口中喃喃说着：“参汤来了。”

迟远怔忪一瞬，就退开一步，给稳婆让出了位置。

喝了参汤的柳茵茵脸上起了些暖色，睫羽轻颤，眼珠子也微微地转动起来，迟远的心脏便也跟着扑通扑通地猛跳。

“醒了，醒了。”那稳婆尖利的声音充满喜悦，帐内的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天旋地转，柳茵茵于模糊中看见迟远绷紧的神色，好不同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虚弱的笑。

“你回来了？”她无力地喃喃。

迟远听得清楚，一步跨过，跪在她的塌边，“我在，我在。”

“开了！开了！”榻尾的稳婆又是一阵大喊，“夫人，你再用点力，能看见孩子的脑袋了。”

大约是看见迟远的喜悦激发了孩子往外爬的潜力，柳茵茵只觉得下/身撕裂般地疼，却仍是不由自主地跟着稳婆叫喊的节奏，一下一下地用着力。

她抓紧迟远的手，指甲已经嵌入他的皮肉却仍不能缓解疼痛半分，后腰拱起几次，还是不得缓解，痛呼声一次高过一次，绵延了整整一夜......

迟远的眼睛已布满血丝，唇角渗着丝丝血迹却如不知，双眼丝丝盯着柳茵茵苍白的脸色。

忽地一声娃娃哭叫的声音传来，他面上的神色一顿，先是回头看了一眼稳婆从宽大的裙摆下报出一个小臂大小的娃娃，随即猛地又转回头看向柳茵茵，“出来了，出来......”

没等话说完，他却又发觉柳茵茵本舒缓了几分的面色又极快地皱成一团。

心中咯噔一跳，迟远猛地侧头，空置的一手就去扣大夫的手腕，拉他靠近，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他慌张地看着柳茵茵又进气少出气多的急促呼吸状。

大夫却不看柳茵茵，反是看向床尾还在后头探看的稳婆，尽量克制地问道：“如何？”

“果不出您所料，还有一个。”那稳婆也抬起头来，面上已是喜色，“少夫人，您再使一把劲，一次就好了。”

还有一个？

听了稳婆话的迟远面色沉了下来，转头就要说什么骂几句，然话未出口，柳茵茵又是一声惨叫，随后便是又一声娃娃的哭声。

“出来了出来了。”接过了两个娃娃的梁嬷嬷终于松了一口气，喜上眉梢，“少爷少夫人，是一对龙凤胎。”

听了报喜，柳茵茵的脸色也总算是缓和了下来，疲惫地松了一口气，才转头看向迟远一眼，下一瞬便觉眼前一黑，没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