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回来后，风明问一直留在金鳞峰处理庶务，一堆人轮着前来拜访，打听他这段时间去了哪里，身体有没有大碍。

“尊主平白无故失踪几个月，应该给我们一个理由！”

他统一回答：“闭关数日，倒是劳你费心了。”眉间赤纹熠熠生辉，周身威压迫使来人低下头颅。

傍晚，风明问舒展僵硬的筋骨，很远便见一个红衣身影提着食盒往此处来，当即预感大事不妙。

“师尊，师叔说您身体抱恙，弟子亲自下厨，特意为您准备了一些吃食。”

风明问眉头一跳：“……倒不用准备这些。”

云苍兴致勃勃，将精心准备的点心食物一一摆放在书案，风明问沉默的看了片刻神色尤为的凝重，云苍坐在一旁，一双眼睛直放光，等着他品尝。

风明问放下笔，不动声色的挑起话题：“听你师叔说，你怕我罚你所以不来见我，你又做错什么了？”

“没…没什么啊…”云苍眼神东张西望，飘忽得很难让人看不出他心虚。

师弟江潺和他一起进入苍蕴之谷，结果自己在里面被困住大半年，他出来时以为江潺早回去了，就没去寻，结果回到宗门发现师弟没有回来，也没有消息，他再次转折去苍蕴之谷时，发现入口已经关了，现在江潺是全无消息，云苍跟师叔汇报了这件事，也派人去寻了，但他实在不敢见师尊，今早师叔过来让他来看望师尊，还叮嘱他不要说师弟失踪之事，免得对方烦心，云苍听话照做，绝口不提。

“苍蕴之谷。”

云苍顿时一个激灵。

“苍蕴之谷的事我知道了。”

云苍冷汗淋漓，话都变少了：“您知道什么了？”

风明问深深地看他一眼：“在苍蕴之谷你未携带霁隐。”

“啊？”云苍愣愣的点了个头。

“既是给你防身的，就好好带着，若是出了事我好歹知道去何处寻你。”

云苍小声嘀咕着：“我那不是想着证明自己吗……”

风明问抬手在云苍额头上敲了个爆栗：“怎么还是小孩子心性，这般我怎么放得下心。”

云苍吃痛揉了揉额头，师尊又在说他不懂事，云苍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不满道：“做小孩子有什么不好？可以无忧无虑的。”

“你呀。”风明问摇头轻叹，“以后要好好听你千岚师叔和班乐长老的话，多为他们分忧。”

“知道啦！”

风明问瞧着云苍，感觉对方似乎与往日不同：“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有什么话没对我说。”

“呃……”云苍头皮发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眼光往桌上一瞟，“您还不动筷吗？”

风明问：“……唔。”

在云苍万分期待的目光中，风明问动了筷子，云苍的厨艺在天虹宗内没得说，每一份食物都十分精致，摆盘华美，颜色得当，食材搭配空前绝后，味道如雷霆般惊人，在口中炸开的那一刻，没有人能平安逃过。

他淡淡一笑：“有进步，最起码不是辣食了。”

云苍动了动唇，不满地嘀咕着：“我又不是只会做一种。”

风明问：“明日随我去丹月门。”

云苍点头应着。

风明问放下筷子：“这些撤走吧，为师要继续处理庶务了。”

云苍拧紧眉头：“啊？您就吃这么一点。”

“唔……留给潼绯和江潺罢，你的师姐师弟也好久没尝过你的手艺了。”

……

翌日，风明问带着云苍来到丹月门，与花择相对而坐，云苍则站在他的身后，花择的目光不加掩饰的盯着风明问。

风明问品着茶：“多日未见，阁下倒像不认识我了一般。”

“多日？几日？几月前？”

“唔，约么是快一年了吧，与丹月门的事宜我一向都交给了扶陵。”

“我还以为我们几月前见过。”花择盯紧风明问，似乎想从对方身上看出漏洞。

“几月前我在闭关，魔君是将扶陵记错成我了罢。”

“主上，碧麟枝种好了，”叶亭阑端着盆栽走出，“咦，燕殊君来了，太不巧了，雁舟君刚离开。”

风明问不动声色：“雁舟君？那是谁？”

听到雁舟君这个名字，云苍却是一愣，这不是帮他打开苍蕴之谷出口的魔修么。

花择嗤笑道：“燕殊君不认识，你这徒弟却是知晓，真是稀奇了。”

风明问微微侧目：“哦？苍儿认识这位雁舟君？”

云苍抓了抓头发：“之前在苍蕴之谷见过，是一个很奇怪的魔修。”云苍将苍蕴之谷的事讲了一番

风明问：“魔修果然能人辈出，能救我徒儿于危难之间，还是魔君统领有方，不像我天虹宗人才凋零，连个继承人都选不出来。”

他奉承的话越多，花择脸色越沉，“燕殊君大驾光临就是来说这些废话的？至于继承人我看你这徒弟也还凑合，不必在我面前虚与委蛇。”

“魔君怕是忘了，是魔君差人送请帖给我，说是想与我一叙，我来了半个时辰也不知魔君想与我叙什么，就只能说些闲话了。”风明问摇头，神色十分无奈。

花择一顿，转头睨了叶亭阑一眼。

叶亭阑讪讪一笑，边笑边往后退。

花择移回目光：“燕殊君口口声声说捍卫两族和平，这突然失踪，你们妖族蠢蠢欲动的让我们很是慌张啊！”

风明问慢悠悠饮着茶：“我便是想看看我不在的时候他们能翻出多大的风浪，”

“呵。”

“只要人族守护好两处灵柱，便不会出乱子，怕就怕……”风明问语带暗示，眼神也若有所思。

花择冷笑：“魔宗负责的南灵柱自然不会出乱子，燕殊君还是担心担心你们妖族负责的两处罢！我看脆弱得很，那群难杀的畜生燕殊君最好别又放出来一堆来。”

风明问喝了口茶，慢悠悠道：“只要我活着，自然不会。”

离开丹月门后，走了一段路程，路过凡间时，风明问停了下来。

云苍疑惑：“师尊？”

风明问：“云苍，你先回去，为师……还有事。”

风明问回到云州的别苑中，这里被收拾得很干净，似他们刚来的那一日荒无人烟，谢寻舟的气息淡了许多，预示对方离开很久了，屋内屋外一切生活的痕迹都被抹除，唯留那副未下完的棋局在石桌上，风明问心中长叹一声，将棋盘收了起来。

他又来到了苍梧山，此处有谢寻舟的结界，他若进去便会被对方发觉，风明问寻了一处更高的山头，与苍梧山遥遥相望，驻足良久，却未看到对方的身影，直到落日西沉，风明问悄无声息的离开，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回到天虹宗后风明问继续忙于事务，他的时间不多，要抓紧时间给天虹宗留一个足够安稳的局面。

不知不觉间月悬中天，清风拂过一阵清香扑鼻，金色的花瓣落至书案，他抬起头，见一殿桂花落。

见水峰上栽种着一棵桂树，差不多也四百多岁了，他记得司鹤吟栽培了二十年才开花，高兴得酿了十多坛桂花酒，味道却令人大失所望，柳新月知道后把剩下桂花全摘了，却也未酿出她想要的酒。

风明问走上见水峰，他幼时生活在这里，此处也是他的师尊原松道人的居所，这里是天虹宗灵气最浓厚之地，他便让千岚居于此处疗养身体。

金桂之下坐着一位青年，着一身朴素衣衫，头发用木簪简单束起。

风明问讶然：“班乐你何时回来的？我竟不知。”

班乐笑道：“刚回来不久，路上采了些灵植，想借千岚的丹炉一用，听说燕殊君受了些伤，可需要我替你诊治？”

风明问婉言谢绝：“不必了，我已痊愈，碧桦已医治过我。”

班乐摇了摇头，颇有些不赞同：“碧桦君虽声名在外，但毕竟是人非妖，更非我龙族之人，怕是看不明白。”

风千岚从屋内走出，手上端着茶盘：“兄长找我可是有事？”

风明问：“闲来无事，随意走走。”

“你们聊，我去看看我那炉丹药炼得如何了。”班乐淡声，转身进入屋中关紧门扉。

风千岚将刚沏好的茶放在树下的石桌上，“这第一杯桂花茶便由兄长来品。”

风明问短暂失了神，想起曾经这树下白衣青年语笑嫣然：“这第一坛酒就由师兄来开。”

“我打扰你们夜谈了。”

“兄长想来便来，天虹宗每一处都是兄长的，没有打扰一说。”

风明问接过风千岚递过的茶，是与空气中不一样的清香，，明月怡人，很久之前，见水峰上，桂花树下，他与另一群人品酒赏月，如今……大家都不在了。

“千岚，诸夭之野看得见月亮吗？”

风千岚轻轻摇头，诸夭之野无星无月，更无释放光明的三足金乌，有的只是无穷的黑暗和望不尽的黄沙，与不知何时会吞噬性命的瘴气。

风明问摩挲着杯沿，眼睫低垂，眸中似有万千情绪藏于眼底：“有时觉得自己让大家看见了月亮，是值得高兴的事，可我又想，我好像夺走了很多人的月亮。”

“兄长，月亮本就不独属于他们。”风千岚转头看向风明问，一字一句无比认真，“我们只是回到原本属于我们的地方。”

风明问放下茶杯，凝望悬挂于天边的明月，“……是啊，我们只是……回到原本就属于我们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