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灵珊喜欢木工，傅乐则喜欢下厨，柳新月喜欢酿酒，司鹤吟吃喝玩乐无一不喜，从前这些在谢寻舟眼里毫无必要，却也不会斥责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如今时过境迁，从前被看做浪费时间的事，现在却极为怀念。

船只从桥洞下经过击碎湖水中缤纷的倒影，谢寻舟拦住风明问的腰一步跃起，稳稳落到刚刚经过的木船上。

猛然间两道身影出现在自己的船上，船夫赫然一惊，谢寻舟直接抛出一锭银子，道:“顺着水流走。”

船夫是位年迈的老者，收下钱后也不多话。

谢寻舟突如其来的举动让风明问很是惊讶，却也没有多问，脚下摇摇晃晃难以站稳，船只拨开水浪的声响在耳边越发清晰可闻，站在船上他很难保持平衡，杵着竹杖缓缓坐下。

江面凉风肆意吹过万家灯火，耳边水声潺潺不绝，风明问手臂摸索着伸出船外，指间向下探入水中，全然忘记了自己手上还绑着绷带，冰冷的河水不断地冲击着手掌，洗刷指间看不见的污垢。

他的手像游鱼一般，跟着船只随波逐流，手掌冷不丁地碰到了一个轻薄的纸物，风明问顺势将其捞了上来。

他问：“这是什么？”

谢寻舟道:“河灯。”

柔软的纸张被剪折成花型，花瓣一层一层向外展开，中间一团火光温暖着风明问的掌心。

他又问：“是什么颜色的？”

谢寻舟道：“红色。”

红色莲灯灿如烈火，将周围染上一层淡淡的红霞，谢寻舟白衣上也忽地铺上了一层红纱，却不如他现在双眸噬血夺目。

那船夫带着斗笠看着前方水面，他的视野里只有谢寻舟的衣脚，若是让他看见这样一双眼睛，定会惊吓得大呼救命。

风明问将花灯放回湖中，船上幽幽一暗，恢复了原先的颜色。

“这里有多少河灯？”

谢寻舟抬眼遥遥一望，此处湖面盈光万里。

他答：“约么千盏有余。”

风明问疑惑道:“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为何会有人放河灯？”

船夫答道:“今日正逢林家小姐大喜，林小姐素来喜爱花灯，便在这出嫁的水路上置满了随行的河灯。”

此时喜船早已出了城门，这些河灯却留在了这里。

谢寻舟淡声道:“河灯最早是为了献祭，许多人结亲时会忌讳此事。”

“鬼神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别说这水里有河灯数盏，就是天上也是千盏天灯，哪个没有人用来悼念亡者？人家最幸福的日子自然是喜欢什么，便添置什么，哪来那么多说头。”

谢寻舟微微抬头，天上灿如明昼，金光晃晃千里，织成一缕璀璨银河，耀眼的光芒使他眼中的深红看起来淡了些许。

风明问听了也抬起头去看，他的视野依旧是一片黑暗，这一美景是他所看不到的，他抚上自己的眼，很想看看谢寻舟在看哪里，脸上又是什么表情。

豆大的雨滴砸在额头上，冰凉的水珠向下滑落溶于白绫之中。

“呦，下雨了，两位客官是想继续，还是在岸边停靠？这雨中游湖可是要加钱的。”

谢寻舟看了一眼天色，这船上也无遮雨的东西，淡声道:“靠岸吧。”

“好端端的怎么下起雨了？”

“我看这雨啊会越下越大。”

“我还想游湖呢！”

突如其来的雨势，打乱了人们生活的步调，人们抱怨着不作美的天公，纷纷抬起衣袖遮挡雨露，小船晃晃悠悠在岸边停靠，风明问站起身迈出一步直接踏空，身体一个趔趄就要摔下去，一只稳而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他的腰，直接将人抱上了岸。

雨越发有下大的趋势。

老人拿出放在船上的备用斗笠递给二人:“我这斗笠只剩一顶，两位客官勉强用吧。”

谢寻舟接过用竹条编成的斗笠，反手戴在了风明问头上，风明问反射性抬头，眼前忽然有白光掠过，黑暗徐徐散开，长身玉立的人影站在身前，白衣被雨水打湿泛起阴暗的褶皱，雨水顺着对方洁白的下颌滑进领口，微湿的鬓发紧贴在颊边，薄唇几乎没有血色也没有任何的弧度，他想看看那人的眼睛，斗笠却遮挡住了他的视线，让他不能再欣赏更多。

不知是带着这层白绫的关系，还是双眼尚未恢复到最佳状态，他看什么都是朦胧的一片，看不真切，而谢寻舟也不给他仔细看清的机会，抓着他的手腕就往前走，对方步伐太快，风明问也走得踉跄。

他感觉到，谢寻舟的心情很不好，却不知为何不好。

谢寻舟不喜欢施法避雨，拉着风明问来到一处无人的凉亭，进入后雨势突然间大了起来，周围的脚步声十分凌乱，人们匆忙的在地面奔走。

雨水浇灭了天灯，风明问已然看不见绚丽的灯火，湖中五颜六色的光斑逐渐暗去，他这眼睛恢复得很不及时。

远处飘来一片浓云遮挡了月光，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风明问眯着眼睛，只觉眼前像是一副刚刚晕开还未成型的水墨丹青，连颜色都没有上，只有黑白灰三种色泽。

谢寻舟站在凉亭下，仰望着越来越暗的夜空，狂风呼作吹灭了莲灯，失去了光亮的纸张在空中乱飞，之前灿若鎏金的玉树顷刻间失去了光彩，一堆皱巴巴的纸挂在树杈上，行人狼狈地在路上奔走，不过片刻所有绚烂已然化为灰烬。

谢寻舟转头看向坐下歇息的风明问，这难道是对方叫来的人？风明问察觉到谢寻舟的目光，缓缓展出一个笑容:“怎么了？”

风明问又道：“你今日似乎不太开心？”

“是吗。”谢寻舟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

“我觉得你今日似乎与平时不太一样，是这里让你想起什么了吗？”

谢寻舟抓着他从桥上跳下时，那一刻他感觉对方的呼吸好像乱了，似乎迫不及待地往桥下而去，在船上时又好像在期盼着什么一样，突如其来的雨让对方产生了不快。

谢寻舟一顿，他不想回答又无法否认，“……你为何会这样想？”

风明问轻笑：“直觉罢了，不然我很难想象你是看河灯看入了迷，所以才不满这场大雨。”

雨还在继续，而这场雨之中含着一丝不同的气息，一直吸引着谢寻舟的注意。

谢寻舟看了一眼夜空，嘱咐道:“你待在此处。”话毕转身离去。

青龙盘旋在云层之上，千里之外的凡人看不到这里有一只非人的巨大生物，青龙的鳞甲在黑暗之中熠熠发光，于云层之间穿梭，远远看去好似一道闪电在云中闪烁。

“真晦气，晚上就要有晚上的样子，凡人整这么多花样做什么。”

青龙拨弄着云，呼唤着风，挥洒着雨，将人间弄得一片狼藉，他不喜这些，五彩斑斓的亮光让他感到厌恶，只有破坏一切才能让他感觉到满足和快意。

忽地！一道银光突然袭来！带着迫人的惊天杀意，青龙不惧扫动龙尾用鳞甲做挡，但此剑不像以往见过的那些粗糙剑意，青龙一时大意竟被剑光活生生割出一道伤口！

赤金色的龙眼在夜空发散着怒气:“是谁暗算我！”

眼前赫然出现一位冷峻的白衣修士，与他冰冷的容颜相比，手中长剑看起来更加威严骇人，剑尖上滴着刚刚沾染的赤红血液。

谢寻舟停在青龙十步之外，他的声音很冷，更像是一句警告:“将雨停了。”

青龙刚被此人伤过，自然不会听他的话，他盘旋在上空俯视着渺小的人族:“哈，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个魔修，怎么？我影响你游玩的兴致了？”

他有趣地看着这个人，很不理解对方让自己停下的想法：“不过你都是魔修了，和我一起来以破坏取乐不好吗？”

在久远的传说之中，龙本就行使布雨之责，龙族所唤之雨非是一般修士可解，此人不出意外是风明问的族人。

谢寻舟眼神锋利，其中充满了戒备:“你目的为何？”

青龙盘旋在空中，乌云受他指引降下更大的暴雨:“你这魔修当真有趣，我们兴风作浪需要有什么目的吗？魔修要有魔修的样子，妖族也要有妖族的样子。”

谢寻舟又重复一遍:“将雨停了。”

“我凭什么听你的？”

青龙并不将此人的话当回事，眼中是赤裸裸的轻蔑，瞬间猛地俯冲而下，直奔谢寻舟而去！

谢寻舟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徙霜乍然飞出挡在主人身前，银光在夜色之中十分刺眼，映照着青龙的碧色鳞片两相交织，远远看去犹如雷电交汇。

风明问走出凉亭，站在台阶上仰头望着夜空，那里隐隐有亮闪的光斑，他看不太清，只是看见谢寻舟往那个方向去了，便多看两眼。

雨势未休，薄雾渐浓，狂风比刚刚还要凛冽直接将头上的斗笠吹飞，风明问伸出手也没抓住。

一团紫色的烟雾缓缓逼近，它似乎在观察着什么，烟雾在混沌之中化为人形，狂风将白绫从主人的身上剥离，飞到那个身影手中。

“许久不见，燕殊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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