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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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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言和苏杭上了一辆公交车,车厢闷热,两人汗如雨下,两颗心如同正经历一场看不见火光的炙烤。

这辆车的终点站是动物园。一路从亭中开过去,他们听见惊雷,也看见闪电,到达目的地,暴雨如注。

没带伞的两人无法下车,被困在这"孤岛"上。

苏杭又投了两个硬币,司机师傅没再催促,说这班车要半小时后才能发车,才能返程。

乔言不知道半个小时后雨会不会停,她看了苏杭一眼,说:"以后你别管我的事了。"

这本是她跟苏霁之间的矛盾,现在却连累苏杭和长辈不合,她心中感到歉疚。

苏杭根本不在乎自己跟他们的关系,他在维护乔言,也在维护他心中的正义,他觉得他什么也没做错。

少年的眼睛依然像明亮的星辰,他像磐石落水般开口:"我不管你谁管你?乔小雨,我管你一辈子。"

一辈子有多长?能活到七老八十的话,乔言还有六十年的生命,这短短的两年跟余下生命的相比,只占据极轻的分量。

她一直这样安慰自己,熬吧熬吧,时间过得很快,总会熬过去。何况这算什么苦,她吃穿不愁,有人疼有人爱,矫情个什么劲?

可是,在夜静人静时,在无人知晓处,她心里的那个缺口会爬出无形的恶魔,她正在一点点被这股邪恶的力量吞噬,她害怕不久的将来,她会彻底困在这片沼泽之中。

"去你外婆家住吧,我帮你收拾东西,我送你去。"苏杭不想鲜活明艳的乔小雨被这场冷雨淹没。

起码先让她喘口气,起码先让她开心起来,起码,在一个良性环境下,让她快点养好她的病。

乔言点点头,头靠在苏杭的肩膀上,问他:"里面的动物们,是怎么适应一开始被关起来的生活的?"

苏杭说:"是不是真的适应了,得放出笼试试才知道。"

这些动物们无从选择自己的命运,更无从反抗,但乔小雨可以。

"苏杭,你还记得小时候江舟笛他爸妈带我们几个去算命吗?算命先生说,你最有出息,会飞的很远,笛子最平顺,一辈子欢欢喜喜,章程也不错,性子能吃得开,做生意当官都是一把好手,只有我……"

"我不信命。"苏杭打断乔言的话,"如果你信,那咱俩就绑在一起,我要是真有出息,你也差不到哪儿去。"

乔言鼓了鼓脸,抬起手,在头顶打了一个响指,"好,从今天起,我忘了算命先生的话。"

苏杭,从此以后,我要和你的命运紧紧相依。

.

天黑后两个人才回家属院,苏杭去乔家帮乔言收拾东西,乔言站在楼下车棚里等。

苏霁看着苏杭冷着一张脸回来,进门后就去翻腾乔言的书包和衣柜,蹙眉问:"你这是干什么?"

"从今天开始乔小雨不在家住了。"

苏杭收好医生给乔言开的药,打包好她的学习资料和校服。走出卧室门,被乔安诚拦住去路。

乔安诚:"怎么了?乔言人呢?还真能为了一包卫生巾跟她阿姨闹成这样?"

苏杭无视只会和稀泥的乔安诚。

他走到客厅里,老爷子又冲过来训斥他:"乔言不懂事,你也不懂事?有什么事让她回来当她爸的面说清楚,否则还真觉得是你小姑欺负了她。"

"我小姑容不容得下她,或许只有乔老师心里没个数吧,爷爷奶奶,小姑有你们这样的父母袒护一辈子,是她的幸运,乔小雨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砰——

一个茶杯碎了地。

苏杭回头,竟是乔安诚所为。

"苏杭,你说话别夹枪带棒,小雨是我的女儿,我能薄待她吗?"乔安诚是头一回听苏杭称呼他为"乔老师",刺耳的很。

苏杭不屑,不咸不淡地叫了声"小姑父","事情弄成这样,谁责任最大?您别总躲在我小姑后面演慈父,您敢不敢站出来,公允地评判这段时间乔小雨在家里受的委屈。"

"家里添了新成员,大家都在让步,你爷爷奶奶年纪这么大了,不也得付出精力跟时间帮忙照顾吗?小雨是优优的亲姐姐,为了弟弟妥协一点也是应该的。你护着她可以,但咱们也得讲个道理。"

"讲道理?行,那咱们就先从两块钱一包的卫生巾开始论?"

"好了,别吵了。"在楼下听见摔杯声的乔言,跑上来阻止这场争执。

"你去哪儿了?"乔安诚一把把乔言拉过来,"你要有什么委屈,你跟我讲,我来解决。"

苏霁走到乔言边上,语气比乔言还委屈:"是啊乔言,你倒是跟你爸说说,你用这种卫生巾怎么了?你总是这样闹情绪,大家都觉得我在苛待你……"

"你没有苛待我,是的,你做对事是好心,做错也是无意,你还愿意买卫生巾给我,我应该感激你才对!"乔言以为自己可以忍,可是身临其境,听到苏霁的声音,看见乔安诚漠然的眼神,她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堡垒坍塌了。

逆鳞从她的皮肤里长出来,成为刺,成为刀,成为她宣泄的工具。

苏霁被乔言冰冷到极点的态度给弄懵了,她冷笑着问乔安诚:"第几次了?我凭什么受她的气?"

"凭这个!"乔言扯过苏杭手里她的书包,从里面翻出医院的诊断结果,狠狠摔在苏霁和乔安诚的身上。

"乔小雨……"苏杭看见乔言哭了,他也不知道这一声她的名字,他是出于什么情绪而叫。

他不想让女孩的隐私曝光在众人面前,他知道她有羞耻心,他想保护她的自尊,诊断书上那些刺目的字眼会令她的尊严四分五裂。

这不是一个不到十七岁的女孩该承受的事情。

乔安诚拾起乔言的诊断书,苏霁的目光也落过去。

乔言移开目光,看向窗外的树影,明明外面才是昏天暗地,自己身处光明,可她一颗心却往暗处坠,坠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洞里。

苏杭走到乔言身边,他想带她走,带她逃离这个黑洞。就在这时,眉头紧锁的乔安诚发出疑问:"只是用卫生巾而已,为什么会这么严重?"

苏霁辩解:"又不是你一个人在用,其他人没听说过发生这种事啊。"

乔言不想再听了,她往门口走,苏杭跟在她身后。

"你们俩站住。"乔安诚发了话。他急步走到苏杭身边,用力拽住苏杭的胳膊,"苏杭,你跟乔言有没有……"

苏杭惊愕地回了头,"有没有什么?"

"有没有发生过关系,有没有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爸!"乔言惊声之后,两滴眼泪轰然落下。

苏杭的一张脸陷在荒唐和无措中,他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乔安诚,又看看不知该做什么表情但好像陷入某种沉思的苏霁,他无力地说:"我脸皮厚,你们怎么诋毁我,我都无所谓,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可小雨是女孩儿,她十七岁还不到,她被自己的爸爸这样怀疑,往后……"

"没有往后了。"乔言飞奔下楼,像一只出笼的鸟。

她跑的太快,没留意天窗落进台阶上的雨水,在快到一楼的时候,从五步高的台阶上摔下去,膝盖重重地磕在水泥地上。

"小雨!"苏杭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把乔言扶起来。

"我没事。"乔言忍着剧痛,想要继续逃离。

苏杭看见她破皮的膝盖,把她背起来,往楼外走。

坑坑洼洼的路面在路灯的映照下折射出光斑。

一场大雨过后,空气被洗净,但留下来的脏水弄湿了苏杭的白球鞋,也让他跟乔言的心都沾了污秽。

乔言伏在苏杭的背上,两个心跳贴得如此近。

苏杭感觉到她在拼命压抑她的情绪,对她说:"小雨,从小到大你很少哭,刚刚我发现,你哭起来也很漂亮。如果你想哭,别忍着,不要怕丢人,你哭吧,我看不见。"

这句话成为乔言巨大委屈的助推器,陡然间把她的情绪推进悬崖里。她终于爆发了,剧烈的、大声的发泄出来。

苏杭从未听过如此悲伤的哭声。女孩的眼泪划过他的侧脸,绕着他的脖子,淌过他的锁骨,滴进他的心里。

十七岁的这个夜晚,他背上这个女孩的哭声,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心如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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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杭把乔言送到她外婆家,两人达成默契,对在乔家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

乔言的舅舅舅妈却仍是看出端倪,几经盘问后得知事情发展,气得立刻跑到乔家去算账。

外公是医生,知道这病有多难受,红着眼睛给乔言弄了药,让她病养好再去上学。外婆气得头昏,打电话叫周慧宁马上回来一趟。

乔言害怕激化矛盾,心里一直惶恐。苏杭对她说:"有人帮你出气不好吗?"

"那是你的小姑,还有你的爷爷奶奶……"乔言叹气。

"错了就得挨打,这才是天理。乔小雨,人性就是很复杂的,你不要觉得有些心理是恶魔,是阴暗的,正视恶魔才能学会长大。欺负你的人被欺负,你觉得爽,觉得开怀,这不叫坏,叫理所应当。我爸跟我说,他花了很多年才从我爷爷带给他的痛苦中走出来,到了我这里,我觉得咱们不必走那么多弯路,反抗吧,闹掰了又如何,总有爱你的人,你千万别把自己困住。"

苏杭的这段话,乔言记了很多年。

后来大众频繁谈论原生家庭带来的影响,谈论如何自愈,她看到相关的信息,总会想起这个很小就开智、心智宽广且豁达的阳光少年。

他神采奕奕的眼睛、飞扬自信的谈吐,积极开朗的人生观,成为撑在她头顶,帮她抵挡雨雪风霜的一把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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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言的舅舅舅妈跑去闹了一回后,家属院的好多人都知晓了发生在乔言身上的这件事。大人们只顾发泄自己的情绪,全然没有顾及小孩内心世界的崩坏。

乔言就这样被推着长大,她开始练习用两张脸生活。白天是让所有人都放心的乖小孩,到了夜晚,才敢于无人处发出一声命运的叹息。

这天,调理好身体回到学校上课的乔言被乔安诚叫进办公室。

父女俩再相见,乔言心中的裂痕在他们俩之间隔出一道无法跨越的沟壑。

"阿姨和我都受到了谴责,优优的外公也气病了,现在人还在医院。小雨,事情闹成这样,大家谁都不好过。我在这个学校当了十多年老师了,院子里的同事、朋友们现在都在看我看我们家的笑话。爸爸跟你说一句对不起好吗?你搬回来吧,之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你阿姨也并不是有意……"

"我不。"乔言的语气决绝不已。

"小雨,你从小到大都是很懂事的,你知道你妈走后,我一个人带你有多辛苦。我是粗心大意,也回避了很多问题,但你不能因为这一件事我做的不好,就一刀斩断我们俩之间的父女感情。"乔安诚眼眶红了,"小雨,爸爸也有爸爸的不容易。"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乔言的脑子里划过爸爸独自带她的艰辛,可那个黑洞无法被这点温暖的回忆填补。她也哭了,但她背过身去,不想承认自己的动摇。

这一天的课,乔言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她无数次告诫自己要专心,可很多令她分心的情绪从四面八方钻进她的脑子里,不受控制,无法清除。

放学后,苏杭、江舟笛和章程来找她,说今天作业不多,要一起送她回外婆家。

四个少年骑两辆自行车飞驰在夜晚的城市里。

迎着夜风,江舟笛忽然叹气:"自从小雨不在院子里住了,我觉得生活都没意思了。"

章程附和:"可不是嘛。乔小雨,哥虽然嘴上嫌弃你,可心里是真离不开你啊。"

乔言"扑哧"一声,"你得了吧,听说你跟沈洁莹都一起去看电影了。"

"什么啊,她没去好不好……"

听着几个人看似愉快的闲扯,苏杭一言不发。

风吹乱少年的头发,他回头看一眼坐在他身后的女孩,她的笑容有了克制的弧度,她眼睛里的光芒正在被疲惫吞没。

他觉得今年的秋天,似乎比过往都要寒凉。

而秋天之后,却不是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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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乔安诚“约谈”过一次后,乔言在学校里开始绕着他走。她不再去高一年级组的老师办公室问数学题,午休时间也尽量不往食堂跑。

这天中午,乔安诚说送些吃的给她,她为了不跟乔安诚见面,一中午都躲在操场看台下的体育器材室里。

苏杭和江舟笛在器材室找到乔言时,她正坐在角落里做数学题。她蜷缩着身体,手里拿着笔,牙齿一下一下磕着笔帽,她的姿态像是给自己筑造了一个无形的壳。

“乔小雨,吃肉吗?”苏杭带了闻静炸的丸子和藕盒,故作轻松地把食盒捧到乔言面前。

乔言笑一下,笑意还没从唇角爬上眼梢就收敛了,她说:“吃,刚好饿了,不过等我把这题算完。”

她看起来一切正常。

乔言的心情受到影响,上课时总是走神,最近一次小考,数学发挥失利。

从前她考得不好,并不会这么焦虑,而现在,她觉得自己能抓住的只有这点分数,考不好,她就得拼命学拼命赶。

努力学习才能为她搭建唯一的出路。

江舟笛发觉乔言的眼神变了。

乔言是几个人中年龄最小的,大家都拿她当妹妹。她性格也像个乖巧可爱的妹妹,从小到大都是迷迷糊糊大大咧咧的,她遇到任何事都很淡定,父母离异后也依然保持开朗的性格,她生气永远不会超过一个晚上,伤心起来,猛吃一顿肉就能恢复元气……

可现在的乔小雨,成了一块蒙上灰尘的水晶。

江舟笛:“明天放假,今晚没有晚自习,徐老师让你晚上去她家写数学卷子,你去呗,章鱼买了好多零食,我们从后门绕进去,不会经过你们家那栋楼。写完卷子我们再骑车去江边吹吹风,咱们都好久没一起放松放松了。”

乔言咬一口肉丸,说:“真好吃。”

“到底去不去啊?我还有好多八卦想跟你分享呢。”江舟笛又问。

乔言想逃避。她一想到家属院的大门,就仿佛看见阴雨天动物园里的大铁笼,她说:“我想想吧。”说完视线绕开苏杭落回到试卷上。

她不敢看苏杭,更不敢跟苏杭对视。

他们三个谁也没提,这几天,他们都听见了刺耳的流言。

关于乔言突然请病假,关于她不回家,关于前天苏杭在老师办公室跟乔安诚吵了一场架……

苏杭斜靠在墙壁上,正午的阳光穿过不规则的窗户投射进来,将他打在体育器材上的影子割裂开。

他看着乔言像只鸵鸟似的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他感到无力,又想爆发,却找不到可以宣泄的对象。

他心里也知道,即便他能找到他的出口,乔言也无法跟着他一起走出这困局。

她得自己游上岸,才能呼吸到新的氧气。

午休结束,三个人沉默地返回教学楼。走出操场时,几个同学朝他们投来看热闹的目光——

“就是那个扎马尾的女生,高一三班班主任的女儿,好像得了什么怪病,还跟这个男生有关。”

“他不就是苏杭吗?可出风头了,好多女生都喜欢他……”

“是他,听说他前几天跟这个女生她爸吵架了,你说都是老师的孩子,不应该很听话嘛,怎么跟不学习的差生一样乱……”

距离远,乔言和苏杭并不能听见这几位同学说了什么,但他们知道自己成为了八卦的对象。

苏杭玩笑般地问乔言:“你会因为这些谣言就不跟我做朋友了吗?”

乔言摇头。当然不会。

苏杭顿住脚步,大大方方地抓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那就把头抬起来。”

乔言被有温度的电流击中。

江舟笛也绕到乔言身后,拍了下她的后脑勺,再拍拍她的腰:“抬头挺胸,谁还不是个美女来着。”

乔言失笑,抬起下巴,一滴阳光落入她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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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早上,升旗仪式。

国旗下讲话结束后,苏杭忽然拿着一包廉价的卫生巾冲上台,从学校领导的手里抢过话筒,正正经经地对台下的女生们说:“女同学们都看好了,这种包装的卫生巾永远别用。父母要是为了省钱买给你们,你们要学会反抗。还有,多看书,学习和了解正确的生理卫生知识,出现问题及时就医,不要害怕说出口……”

全场一片哗然。亭中的历史上,从来没有哪位同学公开谈论过这个话题,一个男生拿着女孩子用的卫生巾,在世俗的眼光中,这叫离经叛道。

苏杭最终被几位老师拉走。可他满脸写着无所谓,在下台阶之前,他朝乔言所站的方向投去桀骜不驯的目光。

乔言隔着人海跟苏杭对视,缺了一角的心脏在这一刻,缝缝补补,平息了漏洞。

三年后的某个夜晚,酩酊大醉的柏知樾问她到底喜欢苏杭什么,为什么如此难以忘怀。她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画面,就是苏杭站在台阶之上的这个瞬间。

她爱到骨子里的少年,闪闪发光的,除了他的皮囊,还有他的勇敢和温柔、正直和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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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杭发言的内容并没有任何问题,可他擅自发言的这个行为触怒了学校领导层。

校方认为,他作为教师子女,父亲还是副校长,学生们也都知道这种情况,现在如果不对他进行严惩,那同学们会觉得他在行驶某种特权,领导们也担心日后会有同学效仿他这种行为。

被领导叫去谈话的闻静把大概意思传达给苏杭,苏杭混不吝地问:“那是要怎么处理?写检讨?通报批评?留校察看?还是直接开除?”

“苏杭,你瞧瞧你现在这幅样子。”他爸苏致远沉声叹气。

闻静看了丈夫一眼,接着说道:“写检讨和通报批评的确算不了什么,可要是影响了你之后争取保送名额,你觉得事大还是事小?”

苏致远又道:“爸妈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是什么品行,我们比任何人都了解。但你必须承认,最近一段时间,你太浮躁了。”

苏杭自知,他有着世界上最通情达理的父母,他们的这些话也都是肺腑之言。

他收敛了情绪,沉下一双眼睛:“我只是不知道还能为小雨做些什么,我想看见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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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周慧宁从乌海赶回来,家里人这才知晓,她迟迟未归是因为腰病犯了。

乔言看着妈妈腰上的绷带和膏药,难忍自责的情绪,“妈,我身体已经养好了。你病成这样跑回来干嘛?”

周慧宁一想起女儿受这种委屈,心里就窝火,她愤然道:“我不去找你爸算这笔账,我这口气出不来。”

外婆进门来劝:“慧宁,让你回来是给小雨一个安慰,不是要你去找乔安诚闹。她舅妈那么厉害的脾气,已经去把那家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咱们家的账也就算到这儿了。”

“那怎么行?我是小雨亲妈……”

外公截了话柄,继续劝道:“你是亲妈,乔安诚也是亲爸,小雨还没成人,往后需要跟她这个亲生父亲合计的事情还有很多,非要把脸皮撕破吗?”

周慧宁明白老两口话里的意思,哪怕乔安诚伤女儿再深,那也是她亲爹。人生无常,谁能保证她一个人就能护女儿周全,这份父女亲缘能在危难之时派上用场。

乔言也开了口:“妈,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我现在住在外婆家挺好的,不想再去跟任何人计较,你们不闹了,没有争执了,我也能安心学习。你放心吧,我会给你争气的。”

周慧宁问:“你不想跟着妈妈生活吗?”

乔言懂事地说:“我查过了,乌海的教学质量不算太好,而且我插班过去,很难进入最好的高中,何况学籍问题很难解决,到头来我还是要回亭洲高考。”

女儿的一番话让周慧宁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她何尝没查过资料,跨省的两个城市,教学质量悬殊太大,要是在乌海念书,回亭洲高考,将来必定耽误不少事。

万事难全,周家的这个夜晚,在母女俩各自的心事里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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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的期中考试,乔言的成绩重回年级前三百。

近来年亭中的一本录取率保持在百分之七十以上,他们年级一共1300人,乔言这个成绩只要能保持下去,她未来一定会被不错的学校录取。

不过她成绩虽然提升了,话却越来越少,她为自己筑起来的那层壳也越来越硬。

乔安诚又一次来找乔言,塞给她三百块钱和一双新鞋,说这都是苏霁给的,说苏霁抹不开面子,请他来帮忙说和,要乔言回家。

“苏杭当众说出那样的话,现在所有人都在揣度她这个后妈对你不好,你舅妈也在单位里跟她针锋相对……”

乔言面色平静地打断乔安诚的话,“跟我有什么关系?”

“小雨,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你心里应该清楚,她对你是没有恶意的。”

“爸,你没发现吗?你每次来找我,都是为了替她伸冤。”乔言很努力地忍,可鼻头还是一酸,她又带着哭腔叫了声“爸爸”,“你真觉得我这么伤心,是因为她?”

乔言还是哭了,乔安诚伸出手想替她擦掉眼泪,可她拼命往后躲。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着朦胧中的乔安诚,大喊着:“她就是个外人啊,而你是我爸爸。”

乔言哭着跑进了教室,落日从她的眼睛里经过,没入黑暗。那些往日父女之间的温馨记忆,也一并没入这场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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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杭给乔言办了张亲情卡,两人每天晚上都打着电话做卷子。这晚苏杭正在电话里给乔言讲题,外婆敲门进来,说家里来客人了。

乔言挂了电话,走到客厅里一看,客人竟是苏霁和苏杭的爷爷。

苏霁一看见乔言,就冲过来拉住她的手:“乔言,跟我回去吧。过去都是我的错,我跟你道歉,可以吗?你爸又要儿子又要女儿,你一天不回家,他就一天没有好脸色,你告诉我,这样下去,我们家的日子该怎么过?”

乔言的外公听不得苏霁明面上求人,实则充满抱怨的话,他冷着脸回了卧室,进卧室之前,他又叮嘱乔言:“长辈是得尊重,但也不要委屈自己。人家会诉苦,你就不会诉苦吗?你一个孩子怕掉什么眼泪。”

乔言知道外公这话是在点拨她,可她内心深处的默然和冷淡已经使她不愿再和这家人多说一个字一句话。

这时苏杭的爷爷又开了口:“乔言,你虽然人不在,可我们家依然被你搅得鸡犬不宁,你爸爸总为了你跟你阿姨吵架,你弟弟那么小就要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你忍心吗?还有我们家苏杭,他动不动就为了你甩脸子给我们看,他上次因为你做的那事,太荒唐了,学校领导说,他说不定会因此丢了保送的资格,你知不知道再这样下去,你会害了苏杭……”

乔言跟江舟笛一起看过不少狗血剧,也听过阿姨们闲扯时唠的那些荒诞家常。她从前不理解,为什么一家人过日子会过得乱七八糟,难道那句“家和万事兴”是空谈,是理想的泡沫吗?

现在她懂了,因为大人们也会不懂事啊。

她一直被乔安诚教导,要成为一个乖巧懂事的小孩,可乔安诚没有教过她,如果大人们不懂事又该怎么办。

不懂事的大人们,三言两语、轻而易举地就能摧毁掉她的尊严,那谁又有资格来训斥这些伤人心的大人们呢?

还是说,这个世界上的道理和公平,只有他们说了算。

这份钝痛,让乔言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往下沉,沉进酸涩的泥泞,再也无法开出青春的花。

外婆跟苏杭的爷爷争辩起来了,两个平辈的老人打嘴仗的场面,像极了八点档电视剧。

而后,外公从卧室冲了出来,他指着苏霁和苏杭爷爷的鼻子,彻底放下了身为一名医者本该持有的包容和仁心。

乔言再一次感到抱歉,她最亲的人,最爱她的人正为了她蹚浑水。

终于,她走到苏霁的面前,红着眼睛质问她:“你到底是来请我回去,还是来逼我跟我爸断绝关系?”

苏霁傻眼了,倒不是为乔言这句“离谱”的话,而是为她咄咄逼人的气势。女孩好像一夜长大,一双眼睛里住进了令她感到慌乱的孤勇。

“乔言,你可以跟我回去,但丑话我要说在前面,往后我依然像之前那样待你好,但你得改掉你的敏感,不要一受委屈就去你爸或者苏杭那儿诉苦。”

外婆觉得苏霁这话可笑至极,正想要骂人,乔言一把拉住她的手。

苏杭的爷爷见周家人偃旗息鼓,说:“乔言,你自己在离异家庭中生活过,又经历你爸的二婚,你该知道拥有一个和美的家庭有多重要,拥有一个破碎的家庭又有多痛苦。所以不要再做对这个家不利的事情,想想你弟弟,他还这么小,这个家真要是又被弄散了,他往后可怎么办。”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我不回家,这个家就会散?”乔言顿了顿,“可为什么我听上去,好像是,只有我死了,你们这个家才会好?”

“小雨!”外婆和外公同时发出声音。

“我没事……”乔言平静地流着眼泪,她看向苏霁:“我对你很坏吗?怂恿我爸办婚礼、帮你订孕妇餐、跟我妈商量迁户口……我好像也没那么可恶吧。你们是不是忘了,我才十六岁啊。”

“你们给我滚!”外公实在受不了外孙女掉眼泪,动怒了,拿起鸡毛掸子往苏霁和苏杭的爷爷身上打。

“不,外公,我们别再做恶人了。”乔言拉住外公的胳膊,“我要跟他们回去。”

外婆惊声道:“小雨,你说什么混账话?”

“我说我要回去。”乔言沉下眼角,像是自言自语,“不懂事的小孩和小懂事的大人,凑在一起,乱七八糟地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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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言当天晚上就回了乔家。

苏杭闻讯从楼上跑下来,看见乔言平和地坐在她的书桌前整理东西,不知道为什么,他一丝欣喜也无,心口像装进一个搅拌器,尖利的器具不断地往心里最柔软的角落试探。

乔安诚走进来,语气有些兴奋地对乔言说:“你房间里什么也没动,我已经找了装修公司的人,打算把餐厅那边隔出一个小房间给优优的外婆住,往后你还是一个人住一间。”

乔言轻声说了句“好的”,回过头,她冲苏杭笑了笑:“今晚的题还没讲完呢,爸爸你先出去吧,让苏杭给我讲会儿题。”

乔安诚对女儿的这幅状态特别满意,他关好门离开,顿时看家里什么都顺眼。

苏霁一言不发,她抱着儿子进了卧室,用一道门把乔安诚阻隔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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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杭坐在乔言的小床上,凝视乔言的眼睛,直到她露出真实的神情。没有人比他更懂她,哪怕她的硬壳上写着“任何人勿进”,他也有本事钻进她的壳里,触到她的内心。

她不是真心想回来的,她的状态,就像在酝酿一个“自毁”计划。

乔言忍着鼻酸:“你干嘛这样看我?”

“他们去找你,说什么了?”苏杭柔声问道。

“没说什么,就是请我回来呗。”乔言还想继续伪装。

苏杭看着她的脸,笑着叹了口气:“乔小雨,他们能说出什么好听话来?”

他一直都懂。

只有他能懂。

乔言终于忍不住了,她扑进苏杭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

可她不敢发出声音,她死命地把脸捂在苏杭的心口上,死命地把她的痛苦倾诉给她喜欢的少年。

不一会儿,苏杭的外衣就被女孩的眼泪打湿。

而乔言不知道,被她压抑的哭声所掩盖的,还有少年的崩溃。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少年的泪水静静地藏匿进她的长发。

许久之后,平静下来的两个人同时看向窗外的月亮。

苏杭在异常安静的氛围里轻轻开口:“小雨,去你妈妈那里吧。”

乔言慌了神,惊讶地看着苏杭。

苏杭也看向她,手捧住她哭肿的脸:“不用担心成绩,我会帮你补习,我也会去看你。眼前,没有什么比你开心更重要。你要快点好起来,重新找到希望……”

“苏杭……”

“小雨,一年半虽然不长,但它很难熬。换个环境,说不定一切都能好起来。不要让青春期变成黑色,否则往后的人生都要用来治愈这段黑暗,太不划算。”

“小雨,我会在未来等你回来。不是回这里,是回只属于我们俩的地方,我会把‘乔小雨和苏杭的家’建好,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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