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快十点了。

拿出钥匙打开院门，进了院子，锁好门，他走向客厅，推开客厅的门，他一愣，原来田成芸，苏宝华，高翠明和高翠辉都没睡。四个人正坐在沙发上聊天呢。

“你终于回来了！我们等了你一晚上了！”田成芸颇不快地抱怨说。

高玉衡走了过去，懒懒地问：“怎么了？等我有什么事？”

“当然是好事！”苏宝华插话说:“你不是要娶老婆嘛，太太给你找了一个。”

她嗓子尖尖的，说起话来眉飞色舞的，看起来很高兴，好像这老婆是给她找的。

“是吗？”高玉衡有些惊讶，他没想到田成芸的行动这么快。

“是啊！”田成芸说:“这话还能有假！”

“是谁？长得好看吗？”他泛泛地问，并不是很关心。然后，就走到那张单人沙发前坐下了。

“是林太太的一个亲戚，父亲是一家贸易行的经理，那姑娘今年十八岁，还在读书，不过，将来如果要结婚，她就不继续读了。据说人模样挺好，明天你见了就知道了。”田成芸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哦。”高玉衡垂着眼睛思量着，片刻之后，他故意挑剔地问：“才十八岁会不会太小了？而且还在读书，想必还在读中学吧？如果不继续读下去，那学历就太低了。”

“依你这意思，你不愿意？”田成芸睥睨着他，满脸的不悦。

“我是想找一个年龄跟我差不多，又读过大学的姑娘。”高玉衡骗她说。他本来就不是真心要田成芸介绍，假如他答应去相这个亲，万一女方很愿意，那他就很难办了。

“呵！”一旁的高翠明冷笑了一下，“你以为你能找个很好的吗？凭你的条件能找到这样的姑娘就不错了！人家愿不愿跟你还不一定呢，你倒先挑起别人的毛病来了！”

她对高玉衡翻了个白眼，露出非常鄙夷的神情来。田成芸在一旁偷偷地笑了笑，也白了他一眼。苏宝华和高翠辉倒是没笑，但，却是皮笑肉不笑的，一副看笑话的神态。

高玉衡的脸上顿时变得火辣辣的，没想到高翠明居然这么张牙舞爪，不留余地。

他攥紧了拳头，忍耐着笑了笑，替自己解围说:“我是不如翠明妹妹的条件，能找到像简公子这样财貌双全的人。但我觉得凭我的条件，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当然了，如果太太着急我的婚事，那的确是我要求高了。可我还年轻，不过二十四岁，迟个一两年再结婚也不晚，我等得起。”

“就是啊！”苏宝华突然接过了他的话，竟然给他帮腔了，“玉衡这条件怎么就不能找个年龄般配，又读过大学的姑娘呢，他又没要求人家家世多好，长得有多漂亮。他要求的都是他自己有的。况且玉衡人自己长得就很不错。完全能配得上这样的姑娘！翠明的话有失偏颇了。”

说着，她就斜睨了高翠明一眼，好像真的很为高玉衡打抱不平。

田成芸和高翠明的脸纷纷一黑，两个人都狠狠地瞪了苏宝华一眼。

“话是这么说！”田成芸不忿地辩驳:“可这种姑娘全焱城能有几个？又是要年龄般配，又是要读过大学，先不说年龄，就说读大学，现在有几个女孩子读过大学，但凡有几个，那不早就许配了人家，还能等着玉衡来挑吗？哪有那么容易找！就林太太介绍的这个姑娘都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

苏宝华暗暗地翻了个白眼，“太太如果为难，那我就替玉衡张罗张罗，我就不信全焱城没有玉衡想找的姑娘。读过大学的女孩子再少，那也是有的，翠明还读了大学呢，她那学校的女孩子不挺多的嘛，也不是个个都许配了人家吧。我就不信没有玉衡想找的女孩子！”

“你跟着起什么哄！”田成芸呵斥她，也白了她一眼，“说得轻巧，这种事有那么容易吗？你想得倒挺美！指望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呢。”

“呦！”苏宝华讥诮地笑了，“玉衡说了他能等，我就替他慢慢找呗。您这么着急干什么？”

“你！”田成芸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咬牙切齿的。然后，她就平复了一下，又说：“我倒不明白了，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关心起玉衡来了？你什么时候在乎过他的事？”

“那是从前！”苏宝华一下子急了，也瞪了田成芸一眼。“那时候他妈还在，轮不到我来关心他。现在他妈不在了，我做长辈的关心他有错吗？怎么？只能太太关心他，我就不能关心他？”

“妈！”高翠辉给苏宝华使了个眼色，“您别跟太太吵，有话好好说。您想给二哥找，您就找呗，等找到了再说，您要是真能替二哥找到一个合他心意的，他还能不愿意？”她睃了田成芸一眼，看了看田成芸的脸色，又说：“大家都是一家人，谁能给二哥介绍谁就介绍呗，反正大家都替二哥着急，都想赶紧给他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女孩子，好让他赶紧成家，人多力量大，大家都一起努力不就行了。”

田成芸冷冷地看着她，没有吱声。

苏宝华得意地笑了，和蔼地拍了拍高翠辉的肩膀，“还是我们翠辉说得有道理，太太。”她唤：“我刚才也是太急了，口气不太好。您千万别生气！我也是想帮帮你，好赶快给玉衡踅摸一位姑娘。其实，我的心里也很着急，玉衡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他要是结婚结晚了，不光是翠明，就连翠辉，也被耽误了。”

田成芸的脸色这才有所松缓，“罢了，你我都各自找找关系，看看赶紧给他找一个合意的吧。”他转过脸来看着高玉衡，“你先去休息吧，这事我记着了。”

“那就有劳太太和三姨娘了！”高玉衡微笑着说。

然后，他看了苏宝华一眼，就从沙发上站起来，上楼去了。

他一边拾级而上，一边在心里发笑。苏宝华今晚这么一反常态，站到他这边来，不过是为了要跟田成芸作对。她知道田成芸恨不得他早点结婚，别耽误了高翠明和简鸿豫的好事。所以才这么故意跟田成芸唱反调。很好，她们斗争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自从这天晚上之后，苏宝华这边并没有什么动静，也没要给他介绍什么姑娘，倒是田成芸这边火急火燎，天天往外跑，到处找关系给他介绍姑娘。只是，进展一直都不顺利，没有高玉衡要找的这种条件的姑娘。

光一个读过大学这个条件就筛掉了很多人。高玉衡知道，读过大学的女孩子的家世，是非富即贵，非贵即富，都是有家底的。就算有合适的，田成芸也未必会愿意介绍给他，田成芸巴不得他找一个一穷二白，伶俜无依的女孩子成亲。她不会希望他过得好。

当初高玉沙相亲的时候，田成芸可是千挑万选，一挑再挑，一选再选，选了一个银行行长的女儿给他。轮到高玉衡，光一个读过大学，就让田成芸觉得他要求高了。

这前后的对比，不可谓不明显。高玉衡再傻，也能看得出田成芸的那点小心思。

这一天，田成芸终于给高玉衡找到一个适合的。她高高兴兴地跑过来对高玉衡说：“这姑娘姓杨，是读过大学的，今年刚毕业，在一所中学教书，她父亲也是个中学的老师。年龄只比你小两岁。”

“哦。好啊。什么时候见面？”高玉衡只得说。但，脸上并没有什么欣喜之色，反倒还很失望。

“明天！”她说：“你请个假，下午两点，在淬香茶馆见。”

于是，高玉衡去见了。那是位稳重而内向的姑娘，留着齐肩的短发，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一副十足的老师模样。

见面后，他不说话，这位老师也不说话。只有田成芸和这位老师的母亲在聊。见完面后，从茶馆里出来，田成芸就迫不及待地问他觉得怎样，他面露难色，坦白地说：“她太闷了！我喜欢活泼一点的姑娘。”

田成芸当时的脸色比鬼还难看，“什么叫‘太闷了’！她哪里闷了，她是文静！是文静！你怎么这么难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总不能让人家姑娘一见面就对你嬉皮笑脸的吧！”

然而，她骂归骂，却也无法强求他。只得愤愤地继续替他到处求人。好容易求来了一位姑娘，结果高玉衡却连面都不愿意再见了。他上次见了那位老师，就觉得很对不起人家，觉得欺骗了人家，戏弄了人家，让人家白跑了一趟，浪费人家的时间，又浪费了人家的精力。

他如今只好用各种不同的理由推辞。他问这个姑娘的身高，那个姑娘的胖瘦，另外一个姑娘的皮肤黑白，然后，就挑这个太矮了，那个太瘦了，另外一个又太黑了。总之，他是千方百计地找借口，推掉了一个又一个姑娘。

田成芸最后是忍无可忍，雷霆震怒，指着他的鼻子把他大骂了一顿。

“你也不照照镜子看你自己是什么样！你有什么条件挑来挑去的？你长得又有多好看，你又有多高，多漂亮，多白？照你这么挑下去，全天下的姑娘都入不了你的眼！我看你是成心气我耍我，你根本就不是真心想结婚！”

她一句气话，无意中点中了高玉衡的心思，高玉衡心里一颤，只得装作听不见，随她说去。

田成芸无奈，一气之下，拍桌子决定往后由她来做主，不再征询高玉衡的意见。高玉衡这才奋起反抗，跟田成芸大吵了一架。

这一架，把这个家好容易平息的风浪，又掀了起来。高翠明也跟着田成芸恨起他，苏宝华和高翠辉还是一副悠然自在，看戏的样子。秦妈倒是一改往常，站到了田成芸这边。

这天晚上，她来到高玉衡的房间，语重心长地说：“二少爷，其实太太的话，说得也没错。你找个姑娘不就是过日子的嘛，矮一点瘦一点的，都不重要，还是人品最重要。只要人家姑娘人好，就比什么都重要。”

高玉衡无法跟秦妈说实话，于是，只能唉声叹气，不说话。

秦妈看他这样，也是唉声叹气，“你在这个家吃了那么多的苦，不就是因为这里的人……对你不好嘛，你找个对你好的人才是最重要的，找个长得好看的姑娘，你就得把她捧在手心里，时刻得小心着，那样的日子过得太累。”

“秦妈，你不懂。”他有点不耐烦地说。

秦妈愣了一下，讪笑了一声，“是啊，我老太婆不懂。哎！我是不懂！”说完，她就起身离开了。

高玉衡顿时感到很内疚，想把她叫住，却又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最后，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了。

他踱到阳台上来，烦躁地抽着烟，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吐了一口又一口的烟圈，也吐出一口又一口的苦闷，结果越吐越闷。

楼下的大门口，突然弛来一辆黑色的轿车，那是高立山的车子。高立山回来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高立山从车上下来，走进了院子，然后又进了客厅。好多天了，他都没见过高立山，高立山早归晚出，整天呆在工厂，或者跟朋友应酬交际，很少在家，比他还少。

没想到今天倒回来得挺早的，真是难得！他泛泛地想着，就调转了目光，看向了头顶的夜空。夜空中，星月微茫，像黑绸缎上洒落的灰尘，一点点，黯淡而模糊。

突然，他的房门被敲响了，他还没来得及说一声“进来”，秦妈就慌慌张张地推门闯了进来。

“二少爷！老爷叫你去他的书房！”她的神色有些惶恐。

高玉衡也不由得惶恐起来，连忙走过去问：“什么事？他为什么突然找我？”

“不知道，他一回来就说找你。”秦妈说。

高玉衡的背脊发凉，高立山很少找他，但凡找他，从来就没有好事。他今天又回来得这么早，难道是特意为他而回来的？

他有点不寒而栗，赶紧把烟蒂掐灭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就去找高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