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这处土坡不算很高。

根据苏南来的目测，和对赵金花自身脂肪含量的情况判断，从这上面轱辘下去顶多就是浑身青紫，不会骨折只会疼上十几天。

当然，如果参考天气、当下时间和赵金花当下处于昏迷的状态，那么她摔下去后更大的可能是会陷入深度昏迷。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天也肯定黑了，并且气温也会下降到零下摄氏度。到时，她就会从摔一身青紫，变成轻度脑震荡外加冻伤感冒。

啧。

苏南来想，这也算自己在好不容易才穿回来后给多年不见的“婆婆”赵金花的第一份“见面礼”。

身体很疲惫，精神却很亢奋。

站在山坡边缘处，苏南来俯视着晕倒的赵金花顺着山坡一路轱辘下去后，先是被硬生生疼醒又疼晕在地上的样子，忍不住快意地笑了。

不过，反派总是死于浪费时间。

苏南来不打算在这里耽误太久，更别说心心念念的闺女还在县医院等着自己呢。

她没再浪费时间，匆匆回家以前，还不忘清理着山坡四周和回去这一路上所留下的痕迹。

这是她在末世养成的习惯。

在确定不会有人将这事怀疑到自己头上后，苏南来没半点犹豫地回到家中，准备再做些其他的安排。

作为即将要去县医院待几天照顾孩子的人，她总不能光给赵金花“送礼”，就忽略了其他人。

苏南来表示，自己也不是那种不在家就不给老宋家其他人准备“见面礼”的抠搜人。——她一定会好好准备，争取在从县医院回来前，就送给他们全家一份“大礼”。

……

苏南来所在的村子叫小辛庄，是个有山有河有树林的边缘地区。

从“大跃/进”开始，以及人民公社的成立后，小辛庄村和隔壁同样只有几十户人口的大辛庄一起合并改名叫做“辛庄生产大队”，村里的书记成了生产大队的大队长，村长则成了治保主任，村民们则被分为一个个的生产小队，被统称为社员。

在完成了“三大改造”后，老百姓们正式进入了人民公社时代。

大锅饭，也是在这个时候兴起来。

在没有经历自然灾害前，代表着平均主义的大锅饭的确是能保证温饱。

但从58年就已经初见端倪的全国部分地区的重旱情况，将会不断扩大范围并一直持续到62年……自然灾害是不可控的。

如果不是亲身体验过，苏南来恐怕也会像正在大队食堂里吃着大锅饭的社员们一样说着家长里短、期待着新一年的耕种与收获。

所以……

大队食堂在哪儿来着？

苏南来在感慨了片刻即将发生在身边、在各个地区乃至全国的三年困难时期后，就立刻从负面情绪中挣脱出来，转而开始费脑子地回忆起大队食堂的位置。

由于辛庄生产大队离县城比较远，苏南来在收拾好要带去县医院陪床的衣服褥子后，也没傻到说自己一路扛着去，而是遵循着自己模糊的记忆，去了队里的食堂，打算找这时间应该在吃饭的大队长借车。

辛庄生产大队是两个村合并而成，大队长自然也有两个，只是对外宣称一个是正的，一个是副的，实际上还是各管各的村，各管各的生产队。

小辛庄这边的生产大队长叫田丰年，今年不到五十岁，是小辛庄本地人，是位退伍军人。

他当年在战.场还算命大，只被敌人打中了腿，人活下来了，但到底是有点瘸了，田丰年也就选择退伍安排工作，之后就被安排回了家乡小辛庄，当上了生产队长。是个能力不俗又刚正不阿的正派人。

苏南来对他最深刻的印象是在饥荒第一年，也就是59年的冬天。

当时队里因为粮食不够吃差点饿死人，又迟迟等不到救助粮，这位大队长不愿意坐等饿死，就组织了十多个青壮年一起上山打猎，打算猎点野味去换粮食，结果运气不好遇到了同样饥饿到从深山下来的野猪……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位大队长为了救队伍里一个年轻人，将自己暴露在了野猪群面前，受过伤的瘸腿导致闪避不及，就……

苏南来对这位大队长印象很不错，她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将其中一个改变剧情的关键点放在田丰年身上。因为只要他不死，他就能继续震慑住小辛庄、隔壁大辛庄的大队长还有那些像老宋家一样心怀鬼胎的人。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太早。

比起还有至少一年才会牺牲的田丰年，苏南来觉得自己是真得赶紧想办法囤粮了，毕竟当下这大锅饭模式还没解散，分给个人的粮食都是直接归到食堂里统一分配，也就是当下马上该过年了，队里才把今年分下来的粮食分了一部分给到个人，可这点粮食都还不够她一顿吃的！

自打国家大炼钢铁，家家户户为了响应号召连家里的铁锅铁勺都上交上去，开始了集体吃大锅饭。刚开始吃这大锅饭时，人人都能吃得油光满面，个个都挺着个“将军肚”放松了裤腰带，但这才一年不到，就只能说勉强吃饱。

所谓“放开肚皮吃饭，鼓足干劲生产”的宣传口号，在实行了不到两三个月的时间，各地的食堂就都已经寅吃卯粮了。

更别说如今“浮夸风”盛行，各公社、各大队的社员们过得都十分艰难，等到明年开始的粮食大减收，三年困难时期正式拉开序幕时，仍在继续的大锅饭更是连饱腹都难以做到，一天三顿饭也变成了一天两顿，都是半稀不干的糊糊粥，队里几乎都在挨饿。

想起自己去世前的严峻情况，和即将到来的饥荒，苏南来的态度并不乐观。

苏南来想，等到了县城，她得利用在县城的几天时间好好琢磨琢该怎么合理弄到粮票，或者是找个借口让田丰年给自己开能去市里的介绍信，那里有在当下还算合法的鸽子市，从那应该能买到粮食。

……

到了大队长面前后，苏南来压下心中的万千思绪，只和他说了自己想借牛车去县医院陪床的事：“……医院病房里只有行军床，其他啥都没有，被窝褥子都得自己带，至少得再住个两三天，得带去不少东西，所以……”

“从咱们大队到县里是挺远的，你这拎着这么多东西去县城也的确不怎么方便，不过借自行车还是算了吧。不是我不乐意把队里的自行车借你，主要是……”

田丰年打量了一下苏南来这还没两袋苞谷沉的小身板，认真劝道：“这要是骑车去县里至少得俩小时，更别说你还得驮着这么多东西过去，你这……实在是够呛。所以，安全起见，你还是做牛车去吧，反正现在地里没有耕作任务，也先用不上耕牛……”

说着，田丰年突然抬高声音道：“这样吧，望北家的，你等会直接去找老刘让他套车，到时候咱队里要是有想去县里赶集的也能跟着一趟车去！但提前说好啊，一家只能去一个，剩下的人，下午还得继续堆肥！”

整个大队就只有苏南来家是军属，田丰年自然是要多加照顾，可架不住宋望北这身世实在复杂，老宋家的人在宋有牛去世后，就跟揭不掉的狗皮膏药似的，总想占便宜，而村里头也有那么一小撮人就跟刀子不扎在自己身上不觉得疼似的天天跟着瞎搅合。

为此，田丰年必须把控好照顾军属的分寸，既不能让老宋家白占便宜，又不能让村里人觉得不公平四处串闲话外加排挤苏南来娘俩。

像是此刻，哪怕只是安排牛车送她去趟县城，他也得当着大伙儿把话说清楚。

啰嗦点就啰嗦点吧，总比事后老宋家又在背后乱放屁强！

田丰年向来瞧不上老宋家这又馋又懒又爱占便宜的人家，自然也没注意到向来是这家子里打饭最积极的赵金花的缺席，转而催促起了想顺路坐牛车赶集的人：“行了，都赶紧回去收拾收拾一块去找老刘吧！别耽误出发时间，免得回来晚了天黑了，不好赶路！”

冬天天黑得早，大伙儿都清楚夜路有多难走又有多吓人，自然不敢耽误时间，也不觉得大队长说这话是怕耽误苏南来去县医院照顾孩子，反而挺高兴有苏南来借牛车这一出，好叫大队长亲自发话让他们也能跟着去县里赶集。

但高兴归高兴，大伙儿也还是下意识将苏南来落在了人群的最后。

这倒不是有意的排挤，只是苏南来毕竟是丈夫在部队常年不归家的留守妇女，性格好长得也漂亮，未婚已婚的男同志就先得避嫌，而这家里有年貌相当丈夫或儿子的小媳妇老婆婆哪怕清楚苏南来的为人，也仍旧会下意识防备她，说不上排挤，但也会有意疏远。

更别说苏南来她男人和亲爹妈那儿也是扯不开的乱账，以及赵金花曾多次说过她和宋望北是天生一对，一个天煞孤星，一个扫把星的话，也让大家不免……

总之，队里不管男女老少对她都是“有忙一起帮，没事少接触”的态度。

到底是一个村的，宋望北是从小看到大的苦命孩子，苏南来也是在村里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和善人，大伙儿出于种种原因不敢和他们相处太密切，却也不代表他们有事会袖手旁观。

疏远的态度不等于冷眼旁观。

像是此刻，有几个婶子虽说都没和苏南来搭话，可苏南来手里拿着的沉包袱却早在出发时就被她们默默帮忙拿在了手里。

苏南来在她们帮自己拿包袱的行为中，回忆起了不少这样的场景，也想起了当时自己被困在老宋家时，同样挨饿的大伙儿虽说是各扫门前雪，却也还是有人时不时会关心自己在老宋家的生活，甚至还有人去老宋家看望过她……其中就有这几个婶子。

只能说，做人论迹不论心，一个人的好坏也不能单靠某一件事上的表现或单一行为来判断的，到底是要靠相处……她上辈子的种种遭遇，也只能怪她自己太过软弱。

苏南来拎着手里仅剩下的一个小包袱，默默走在队伍最后，心里既感慨人群中这几位嘴硬心软的婶子大娘们对自己的照顾，又暗自反省着自己上辈子太过懦弱的性格。

想来想去得出来的结论就是：应该在将赵金花推下山坡时，再往下面扔几块大石解气才对！

哎，不能想了。

还是得朝前看。

把这辈子过好才是硬道理。

苏南来甩了甩头，没再自怨自艾，转而心里想道：一会儿见到了赶牛车的老刘头，一定得趁此机会好好认认脸，免得被人发现她其实早就不记得村里大多数人是谁的事实……

……

坐上了牛车，一群人朝县城出发。

留在队里的老少爷们则在田丰年的带领下，继续忙活着冬天堆肥和麦子保温的工作中。有田丰年这个大队长在，队里是谁也不敢偷懒，老宋家的人也一样只能规规矩矩地跟着一起忙活。

在这样的各司其职下，似乎没有人想起赵金花，连老宋家的人也没意识到对方已经小半天没露面的事，更别说会有人担心她了。

只偶尔在堆肥过程中，有人隐隐听到了几声类似哀嚎的声音，也只当是北风呼啸，继续埋头于堆肥工作了。

赵金花：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