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刘陵发现自己只剩下两个愿望——一个是活下去，另一个是复仇。复仇是最根本的动力。

没有人可以随意夺去兄长的生命，如果有，那么自己将终结他的恶行，让他付出相应的代价。

明确了这一点，他的路便清晰可见了：他将不惜一切代价，只为了让白云偿命。

趁着课间休息，刘陵钻进书房翻找，扛了一幅全国地图出来，仔细地铺平在桌上。

天侯国三面环海三面环路，实属易守难攻。幸运的是经几位明君，沿海成了军事重地，国都最甚，处于凹处，既安全又牢牢掌握着海战的大命脉；沿陆几个国——古凉、卜吉、东川在几十年前就被丏恒帝打怕了，至今无忧。

因此白元并不可能走外国。海路看似有机会，却也是死路一条，他不会蠢到用自己的生命挑战几百年来静穆的钢铁城墙、神威海军。

这样看白元只能从国内一步一步接近国都。

年初的起义，他们已经将白云二皇子还活着的事暴露出来了，全国上下皆是一种半信半疑的状态。二皇子未死不免指向一个事实——白元并未被杀死，而皇帝却宣布他死了。为了安抚民心？还是篡位的实际上是白韦？而皇宫的做法也很匪夷所思：他们不置可否，只是默默地贴出了白元的通缉令，巧妙地让舆论在两种倾向之间保持平衡。

如此，白元不可能再坐船。大概他大概率不会走水路。

正皱着眉关思考，头顶忽然落了一掌，抬头一看是父亲：“怎么样？”

“从扬城到国都，必经水路。他被通缉，不可能坐船了，所以只能从西南山区走。之后……”

“虽然绕出了扬城，他仍没办法到国路去。你要知道长江分为三部分，东西入海一条河沧大道，西南山来一条庞揽江，东南出境一条曼归江，都交于云江。所以他若想去国都，至少要渡两次水。”

“不，这对他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每一处江水都极疾，若无正儿八经的船，是根本过不去的。”

刘语点了点云江：“它为何能成为商贾中心？你好好想想。”

“因为它是三江交汇之地。”

“不错，但仅仅如此，仍然不足。”刘语背起手，取来一本兵书，坐在一旁，“这就是你今天的课业，想出来便是真正向成功迈出一步。”

刘陵托起脑袋皱着眉头，几乎要把头埋进地图中。一面用手指写写画画。

云江是三江汇合之地，因此它得天独厚的优势是可让货物轻松地运到全国各地。另外，外来人也可以通过船只方便的来到这里。

所以，云江的水其实不急。然而这里人称“不夜城”，非常热闹，绝没有机会偷渡。白元不大可能走这里。

把地图拉得更近，刘陵在地图上勾勾画画。

长江有三处来源，一是西南方向山川融水，二是北方低于海平面处的海水倒灌，三是东南方国境边缘有海洋和丛林形成的地下水。

这三者，山川水最急，倒灌次之，地下水更甚。再加上云江西面、泗湖南面的山，更使那里水流和缓。另一个缓水区是太门山和泗湖山之间。白元若要偷渡，一定会走这两处。

刘陵抓来了一张纸和一支笔，飞快地写下白元北上路线。

扬城向东经太抚，之后向北经泗湖，向东渡过河沧大道后至太门，最后可到国都。写罢，扔下笔，交给刘语，后者看了，暗暗叹道：“有此孺子，我无忧矣！”

刘语便带着刘陵重新回到祠堂。这一次刘陵已有心理准备，并不怕那些诡异的哭叫。当刘语把剑从木匣中取出后，刘陵便郑重的双手接过，细细地抚摸着上面的花纹。此后他的性命便系于这把剑上，剑在，他便在，他们是要一起走下去的。

刘语将剑快速抽出，一瞬间银光乍现，四周仿佛骤然冷了下来，剑气划破开空气，发出一把剑本来该有的声音。刘语道：“你记住，不管你的剑听上去有多厉害，浸了血还是屠了龙，它的威力终究还是取决于主人的实力，只有这种最朴实的声音——”刘语全力挥动剑，咻咻作响，“才是决定生死的关键。”

刘语又道：“此匣用古槐木经云江于氏木匠店打造，只有它才可以镇住这把宝剑。若没有它，你只能背水一战，用自己的血肉和意志镇住这把剑。今后你还要学习如何压抑他的声音。”

重新将剑还给刘陵，刘语感觉自己像把儿子送上了一艘迷雾中的巨舰。不知未来如何，但是确实是他当下可为刘陵做出的最好的选择了。

“你现在可以赐予他名字。”

抚摸着剑刃，光洁如镜的镜面反射出他的面容：清秀，瞳孔如墨。

这把剑一面是兄长，一面是白元，寒光锋利，分裂两人命运。扭转手腕，重新映出他的面容。是他，他将将两人重新连缀起来，给事情一个合理的结局。

“分影。”刘陵低声道。

“我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刘语将半温的茶杯举到嘴边轻轻吹气，却并没有要喝的样子，“他似乎不是被刘氏使命驱动的，也不像是因为对白元篡位的愤怒，甚至不是为了皇权和奖赏。”

夫人知道他要说什么，并不答话，只是默默地喝茶。

他们两人坐在餐厅一侧的茶角，刘语跪坐在主位上，夫人只是低着头坐在偏对面。虽然经历了上次的争吵，他们两人的氛围非常尴尬，但因着旧日习惯还是聚在一起。

“他是思念刘符，因而仇恨白元。”

“很单纯的目的不是吗？一般来说越是越单纯的目的，越反而越容易令人成功。”夫人抬起眼睛他，里边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有一句话，你还在担心什么呢？

刘语叹气，将茶杯放回，一杯一滴未沾：“我至今很后悔使刘陵半路出家，他没有得到充分的教育，才不能理解刘氏家族的本质和它与皇权的关系。或许在他这一代刘家便要名存实亡了。”

夫人轻笑道：“夫君请看。”她将喝完了茶水的茶杯放在桌子中央，倒了一点热水进去。

杯里的茶叶因多次浸泡，已皱在一起，湿哒哒的，不甚美观。新加进来的热水压榨出了最后一点茶液，却带起了点茶渣，在表面浮着。

刘语盯着那茶杯看了一会儿，又叹气：“我是不希望陵儿要走到那一步的。”

“为死而已。死于白元手下，死于皇权之下，并没有什么不同。”夫人不再掂起茶杯，只是淡淡的道，“他此后将不会再有什么快乐了，今后最幸福的事莫非善终了罢。”

结束了课业，刚钻进房间，雪雁就捏着一封信进来了：“哥儿，有你的信。”

字写得虽字，却龙飞凤舞。刘陵不禁莞尔，他仿佛通过透过信纸看到了安平旍飞扬的神采。

信曰：

刘陵兄：展信佳。

距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四年了，虽然时间这么久，也发生了很多事，但我依然没忘记要给你写信。当然有事要告诉你，但是我要先写一写我的事情。为什么不当面跟你说呢？当然是出于各方面考虑……还有方便你随时查看。

我和姐姐离开了上一个杂技班子，攒够了钱，之前的同事也有跟着一起走的，也算是有了些本钱，准备自己单干了。

以前的事本不想回忆的，但毕竟是重要的背景信息：我和姐姐很早就没了爹娘，原来班子的头儿和我爹是朋友，收留了我们。当然是要干活的。但待遇如何，你也看到了。这些尚且还算可以忍受。最恶心的是那老头儿贼心不死，老觉得自己还未老，干些不见不得人的事。我姐努力挣钱，在他下手之前赶紧走了。

我们从东墩出发，那是我们的故乡，你可能没听过，那是天侯国最北边的一座沿海小城，在那里当兵几乎是每个人的每个人生命的理想，海军重地，那待遇是真的好，可惜不要女子。跑题了。总之我们将沿长江一路南下表演，最后到扬城。

我现在在画水给你写信，这是个云江南方的城市，感觉也受到了云江的助力，这边的江水好像都漂着一层脂粉，我也是见过大城市的人了，哈哈。常有商人在这里经过，好不热闹。这里的人们似乎都比我们一路南下的人见到的都要多，生意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有人说要趁着这股劲儿去云江再赚一发，被我和我姐否决了，我们都想再回扬城看看。信先发，我们随后动身。

画水往西这段水路急，不知能否安全到达。以下是我要告诉你的事（非常重要！）：

若我没了，先找我姐，请照顾好她，附赠汇票。若我姐也没了，把汇票的钱分给大家，不用担心，这是我杂技攒下的钱，绝对合法。你要是有空的话，可以给我写一篇列传哦，名叫“女侠的一生”，绝对爆火。最后，我也会空中飞人了，如果到了,一定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