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您逃走吧】

某人说着请求的话，却不是为了自己。

这是第几振烛台切光忠说出的话语？谁也不知道、也分不清，兴许是和【鹤丸国永】约定过等待的第一振，兴许是仅仅打个照面便被强制碎去的某一振，兴许是显现之时便已经身处密室不过几息之间便被折断的某一振，兴许是被丢进火中燃烧殆尽的最后一振。

兴许，是所有烛台切光忠的集合。

他说：请您逃走吧。

不要再坚持了，不要再留下来了，逃走吧。

已经够了，已经足够坚强了，已经足够痛苦了——即便这会造成更多烛台切光忠的死，也谁都不会怪这只支离破碎的鹤的。

已经够了，再也、再也，看不下去了。

即便面临无可避免的死亡也依然担忧着他们、迟迟不肯离去的鹤先生，实在是太叫人痛心了。

逃走吧，离开这里，不要再管那些事，就这样走掉吧，再也不要回来了。

您明明已经……连灵魂都破碎了啊。

【鹤丸国永】：……

不断挣扎彷徨的灵魂陡然沉默，在思绪流转之间，意念却走向了截然相反的方向。

【鹤丸国永】就要死去了，因为再也无法回转的伤害，本体的折断，灵魂的解离——他要死去了，从这牢笼中离开，就此解脱。

谁都留不住他的，审神者就算想起来灵力的正确用法是对刀剑进行手入，几块已然碎作数片的铁也无法恢复原状，碎刀后付丧神的身形消散，拘禁他的锁铐也将失去对象——甚至因他而死的刀剑都说，要他逃走。

他合该放弃挣扎，去拥抱静谧而安宁的死亡。

可。

【鹤丸国永】说，可我怎么可能丢下大家一个人逃走呢？

是有这种事来着吧？如果一个人一直一直努力工作不曾有一刻放松，那么当有人突然以某个合理理由提出“请去休息吧”时，第一时间感觉到的，究竟是轻松还是茫然？

真的可以休息吗，真的可以结束吗，真的可以不做吗。

——正因为有人温柔地放纵，他才更加不愿意就此停下。

但是，没办法了。

【鹤丸国永】终究是折断了。

他的灵魂不再属于此世，不会再被束缚，他被同样困在此处的刀剑们轻柔地保护着，送出了这里。

【离开这里，鹤丸】

【离开这里吧，鹤先生】

【去往不会有审神者、不会有契约、也不会有碎刀不会有我们的世界】

希望你能幸福，希望你不要痛苦，希望你能被人所爱——

把我们的事都忘掉吧。

哪怕想起来，也不要感同身受了。

分明不是他的错，为何偏要他一声不吭咽下苦果？

不要再那样勉强自己了，比起为了已经被你守护过无数次的我们而不断受伤，还是更希望温柔的你能够幸福。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

哪怕只余下一点无意识的碎渣，【鹤丸国永】依然做到了“守护”。

合理的“活过来”的形式，“死了也要活过来”的这份执着，居然真的支撑了奇迹的发生。

——哪怕只余下面目全非的一具空壳，也要坚持到一切结束。

【真是……拿你没办法啊，鹤先生】

……

鹤丸国永回到本丸时，已经是深夜。

时空转换器发出一阵昭示回归的光亮，鹤丸国永轻轻踩在弥漫着熟悉灵力的地面上，抬起头来。

意想不到的是，某个不该在这里的人坐在旁边的部屋门口，向他投来视线。

“——小鹤？”

鹤丸国永手里还提着赶在万屋关门前去买的最后一盒点心，不知为何胸中升起一丝心虚。

“……”小鹤听见他的声音，光芒黯淡的眸微微动了动，便站起身来。

“你去哪里了。”小鹤开口，语气却不带什么疑惑，似乎在问题说出时便已经知晓结果。

鹤丸国永走近一些，用食指挠了挠脸：“——为什么在这里等我？”

没有回答问题，因为他们对答案都心知肚明。

“想着也快回来了。”小鹤微微垂眸，吹了太久夜风的脸色有些苍白，“……为什么要去那里？”

“被你发现了啊。”鹤丸国永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为指尖接触到的低温皱眉，“有感觉的吗？”

“当然的吧。”小鹤轻声说，“那个是我的碎片啊。”

虽然只是零零碎碎的感觉和记忆，却足够让他明白鹤丸国永在做什么了。

“为什么要去？”小鹤再次重复，抿了抿唇，“明明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

“……”鹤丸国永呼吸一顿，“在你看来，怎么才算重要？”

“能让姬君觉得安心的部分……找回那些就够了。”小鹤说，“其他乱七八糟的碎渣，收不收回都一样吧。”

因为不会被时政的仪器检测到，【青】也不会清楚还有那些小小的碎片遗落在外，反正也碎得跟沙子似的，比起这个，还是找回鹅卵石比较让人安心。

只要【青】满意了，就可以了。

而且，如果不是鹤丸国永跑去调查，根本不会有人知道还有这种碎片存在。

“……”

鹤丸国永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比如要小鹤更看重自身一点不要总是想着为了别人才去做，更何况这是关乎性命和未来的问题，灵魂上的缺失哪怕只是一丝一缕都不能算小事——可他说不太出口。

属于小鹤的感情和记忆至今依旧在脑海中萦绕，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鹤丸国永：“……那些记忆，你都有吗？”

“不是全部。”小鹤平静地说，“也有一些节点不记得了，但是记不起来也没关系。”

反正，尽是些痛苦的事情。

鹤丸国永：“……”

鹤丸国永低声说：“死去的时候的事呢？”

“姑且。”小鹤偏了偏头，似乎在回忆，“折断的一瞬间，还有印象。”

“自己的想法还记得吗？”鹤丸国永说，“……小光、伽罗，大家的话，还记得吗？”

小鹤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道：“刚才想起来了。”

托了鹤丸国永回收碎片的福呢。

鹤丸国永：“感想呢？”

知道了自己做出的决定，想起了自己痛苦的挣扎和努力，记起了大家衷心的话语，也明白了“逃走”和“死去”的真相——面对这些所有的一切，你有什么感想？

还是要把自己和“鹤丸国永”分开吗？还是觉得自己很卑劣吗？还是认为自己害死了大家吗？还是……不能释怀吗？

小鹤的表情，让鹤丸国永感到不妙。

“感想啊。”

小鹤露出了对他来说相当新鲜的表情——那是一个笑容，提起的唇角，半皱的眉，微压的眼睫。

是嘲讽，又像是苦笑。

——“大家太可怜了。”

小鹤轻声说着，语气是毫无疑虑的笃定，“居然来爱我什么的，简直是世界第一的亏本买卖。”

明明有那么强大的愿力，甚至足以将暗堕的秽气消磨，把一个通往死亡的灵魂送往完全不同的世界，却浪费在了我身上，真的是……有点笨呢。

那种充满美好的期望，我没能达成。

辜负了大家的期待，还不如……还不如，干脆利落地死掉呢。

鹤丸国永：（发出一些不可名状的尖锐爆鸣）

……

评论！（滑铲）的！（铲倒歌仙的花盆）事情！（慌张）就！（左右观察）拜托！（悄悄扶起）你们了！！！（发现花骨朵掉了）（暴漫脸）（要变成第三十七人了）（遗憾离世）

彩蛋是小鹤的想法……关于有罪，关于辜负）

彩蛋试阅：

［“疼痛是活着的证明”。

我不喜欢这种说法，却也实实在在地以疼痛来作为确认自己存活的手段过。

……

……

才不存在大家想得那样，什么苦苦坚持，什么隐忍屈辱，我说过的吧？灵魂碎片没有意识，所以这一切其实……只是本能罢了。

刀剑的诞生便是为了战斗，锋利的刀刃砍杀敌人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被那人认为是“活着的证明”的杀意，其实只是本能。

而在这期间，“小鹤”作为人类诞生在了另一个世界。

……

“小鹤”没有之前的记忆，作为一张白纸诞生，比起作为付丧神显现的几年，“小鹤”在没有任何对人类、对世界、对“正常”的认知的情况下，于毫无理由的恶意中度过了十数年——直到为救某人而坠落，再次逃走了。

……

可是，可是。

面对着失去了灵魂的这具身体，那个人又做了什么坏事呢？

……

……

那些刀剑，甚至得不到他们以为的同伴的一丝回应。

那振鹤丸国永多么可恨啊，作为审神者折磨大家的理由，作为刀剑们想要营救的对象，居然在面对这种惨剧时平静得宛如真正的铁器，冷心冷情连一滴泪也不流。

多叫人失望，多叫人生气，多么可恨的……我。

是的，这都是因为我。

因为我是胆小鬼，我逃走了，我不在，我——我。

我实在是，太蠢了。

而且我蠢到，就连逃了，也没能获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