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可怕的表情啊。”

仿佛有谁，在耳边这样说。

鹤丸国永从那静谧到将人淹没的记忆中挣脱出来，缓缓用手按住了头。

不能算是多么猛烈的情感冲击，甚至都没有什么绝望的拉扯，却让人打心底里觉得压抑。

通过共感得到的记忆只是碎片，并非全程，即便如此也已经足够疼痛——想到之后小鹤或许也要再经历一次，鹤丸国永就生出一种想把这点碎片藏起来不参与融合的想法。

……明明只是一块甚至不如手指大的碎片，包含的记忆却比在那个世界得到的两块更加难受。

鹤丸国永既然决定要来调查，也猜想过这里会有残留的灵魂碎片，更是把那些录像和资料记录看过好几遍，自然也对此有所准备……可第三人称视角的观察和第一人称的承受显然相差极大，更何况经历过这一切的本也是“鹤丸国永”，造成的影响也比他预想的更大。

现在自己的表情，说不定会把小鹤吓哭。

鹤丸国永揉了揉脸，淡淡地想。

……那孩子真的会哭吗。

似乎最为过分的表达，也只是埋在他怀中、却到底也没能哭出来。

“……哈。”做了个深呼吸，鹤丸国永摇了摇头平复了一下心情，看向静静待在角落的另一块碎片。

继续吧。

鹤丸国永再次伸出了手。

……

与方才不同，这次的碎片里虽然也包含记忆，却没有感情。

不像是缺失，而是……本就没有的空白。

对审神者的恨，对自己的恨，对同伴的在意和爱，对疼痛的麻木和疲惫——全都消失了。

若不是鹤丸国永能根据所有“鹤丸国永”同源的神气确认碎片主人的身份，他都要以为这只是一台兢兢业业的摄像机或者监视器。

【“不是我。”】

鹤丸国永有些头疼地想，这下小鹤还真没撒谎。

——本体折断后以少年身形显现的“鹤丸国永”，真的只是一具空壳。

“小鹤”不在这里。

眼中看到的场景依然清晰到恶心，折断的刀剑自发变成短刀还造成了显现这件事让审神者异常高兴，他将初成的短刀刺进少年胸口，看着流淌的鲜血大笑出声。

【鹤丸国永】默不作声。

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连一声痛呼都不会发出。

——明明感情全然不会产生，疼痛却依然能够感知。

而且，恨意未能保存，杀意却始终如一。

留存在这具身体、这个空壳中的，充满每一块碎片的，针对审神者的杀意，并未同意识的离去而消散。

是刀剑的本能，是杀人之物的本能，是【鹤丸国永】的本能。

而支撑空壳存在的、“活着”的，又是另一种执念。

并非“求生”——说来可笑，【鹤丸国永】留存下来的“本能”中，并不包括“活下去”。

不是“活下去”，而是“不能死去”。

即便只剩下一点连意识都没有的碎片，也还是坚持着，告诉自己，“不能死去”。

如果我死了，会有其他人受伤。

所以即便渣审变本加厉地进行各种致命的实验，即便眼睛挖出本体被砸碎，【鹤丸国永】依然活着。

……至少，还有呼吸和心跳。

第一人称被挖眼睛的感觉实在不好，鹤丸国永呼吸微促，与记忆中的【鹤丸国永】一起感受到眼眶处的空空荡荡和从中涌出的血……不经过手入，眼睛可不会自己长出来，而重新被渣审随意塞回来的眼睛，已经再也无法清晰地看见这个世界了。

本就因为失去灵魂而空洞的眼眸彻底没了光亮，映照出的只有灰暗的世界。

鹤丸国永突然庆幸起来，关于小鹤如今的痛觉迟钝……至少，不用再二次承受这些痛苦。

这块碎片给予的记忆就停在这里，鹤丸国永不太适应地眨了眨眼，心说这下知道小鹤平时是怎么看人的了……这种情况下还能通过色块分辨大家，真厉害啊。

没有丝毫犹豫地，鹤丸国永又触碰了另一块碎片——感觉有点像在网站上看连续剧啊，虽然是体感全息连续剧。

——然而接下来的，并不是延续的画面。

不如说，彻底失去了画面，

【“……”】

【“我。”】

无比熟悉的声音从碎片中穿出，虚弱又轻柔，没什么起伏。

是【鹤丸国永】的声音。

“我知道我不能逃，我答应过小伽罗的，也和审神者说过的。”

不会再逃了，不会有下次了，不会走的。

可是我折断了。

【鹤丸国永】轻声说，折断了，不是就该死去了么？

死去的话就不会再痛了，死去的话就不会再被镣铐缠绕，死去的话就不会被暗堕的污秽所扰，死去的话，就自由了。

刀剑付丧神在本体折断之后就会死掉，这是常识啊，而他身上不存在御守那种神奇的东西，他什么也没有，刀装也好练度也好，什么都没有，他就这样折断了，所以他该死了。

他该死了，他终于要死了，他终于要解脱了——可他怎么能死？

“我不能死。”

【鹤丸国永】说，“我不能死。”

我不能死，我不能逃，我不能就这样解脱。

这样不行，绝对不行的，我逃走了的话大家该怎么办？我绝对不可以逃。

就算已经折断了，也不可以逃跑，就算已经暗堕了，也不可以离开，不可以抛下大家离开，这是我该承受的痛苦，这是我该揽下的惩罚，我要坚持下去才对，我要继续活着才行，我要……我应该……我必须……

可我死了啊。

【死了不会活过来么？】

属于他自己的声音冷冰冰地宣判。

【死了也给我活过来。】

死了也要活过来，因为这是你的错误，这是你的问题，这是你的责任。

因为你，大家才会碎去，你不记得烛台切光忠的碎片了么？你不记得大俱利伽罗最后看向你的目光了么？你不记得太鼓钟贞宗呼唤你的声音了么？

你要抛下他们去死么？

【别太自私了，鹤丸国永。】

“——”

鹤丸国永狠狠皱起了眉。

这怎么能算自私呢？

鹤丸国永知道那个声音并不是其他人对【鹤丸国永】的要求，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对方的自我指责——可是别开玩笑了，这些想法也好那种要求也罢，都太过分了。

“死了也给我活过来”这种事，要人怎么做到啊？

“……”鹤丸国永眼睫微颤，想起【青】和烛台切光忠都说起过的、小鹤还在时政停留时的事。

碎片中的【鹤丸国永】还在挣扎着。

他说我没有想逃，我不是想抛下大家跑掉，我只是，我只是……

他太累了，太痛了，他难过得要疯掉了，他几乎已经疯掉了。

好想离开，好想自由，好想解脱。

不能逃走，要坚持下去，要接受惩罚。

很难想象吧？只是本体彻底折断的一瞬，意识却能进行如此复杂的拉扯。

我该怎么办？

从显现开始便从未看见过阳光和蓝天、从未伸展过翅翼尝试飞翔的鹤，面对着残败枯萎的自己，无比茫然地自问：我该怎么办？

鹤丸国永沉默着，虽然很想说这种“逃走”完全是不可抗力，虽然很想说那种要求根本是强人所难，可若是他自己在这里，也不会希望有别人接上这种班。

纠结着，困扰着，惶恐不安地想要做出什么行动，逐渐消散的身形因灵魂的坚持而迟迟未能彻底碎去——就在这时，有其他的声音出现了。

鹤丸国永微微睁大了眼，想必碎片中的【鹤丸国永】也同样因此而惊讶。

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说——

【鹤先生】

【请您逃走吧】

然而【鹤丸国永】终究没有彻底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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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鹤：？）

（虽然但是其实我很喜欢凉拌折耳根（目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