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真麻烦。

我微微偏开头，耳机里还断断续续传来【青】询问我状况的声音，那孩子终于从我身上爬了下去——说不定他才是最明白我的用处的人？当肉盾什么的。

或许我应该像往常一样，普通平常地爬起来，然后和【青】说我没事可以继续，接着把面前的人送回房间去……

“我就知道你没事。”那孩子说，“说话啊，谁准你不跟我说话的？”

这个“就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坐起身，毫不意外地感觉到液体浸过头发流淌下来，希望【青】的视野中不包括我本身……但是我之前答应过五虎退不在伤病方面说谎，要怎么办呢。

我自顾自抹了一下眼睛，果然从手套上看见了红色，回去又得洗衣服了——不知道在远征结束前伤口能不能止血，如果可以的话，就不会让其他刃担心了吧。

“喂。”那孩子抓住我的手，语气有些不爽，“我在跟你说话。”

“……”他挡住了我的动作，指甲掐进我的皮肤，让我没办法不把注意力分过去。

这才过了多久，就没人想给他剪一下指甲吗？明明有时间给他装水？

我轻轻挣了一下，他还是没有放开我的意思，似乎我不说话他就不会罢休。

好吧，好吧。

我于是开口——

“你是，谁啊？”

我没有在装傻。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是真的哦，不如说，我不知道“弟弟”“妈妈”和“父亲”，不知道所有人的名字。

因为——

“没有让我记住吧。”我说，“你也，不知道我的名字不是吗？”

要说的话，在看得到立绘的情况下说出每一振刀剑的名字我还要更擅长。

“怎么可能？”“弟弟”说，“你不是爱我吗？”

“爱你”是我的责任，我没有“不爱你”的选项可以选哦。

而说到底，什么是爱啊？

你想要看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寸风景，我都用双脚带着你去过了，你想要我复述的每一条路线、每一家店面，我也都努力记住。

想有人戴耳环就戳穿了我的耳垂，心疼其他人就叫我让出了鞋子光脚走回来，想玩美甲就在我手上涂满颜料……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拒绝、不反抗，这样也不是“爱”吗？

我已经努力做到你让我做的每一件事了，但所有事里，都不包括要“记住你的名字”吧。

没有一次，你问过我的名字，叫过我的名字，或者要我叫过你的名字，所以理所当然的，“名字”没必要记住。

我只需要记得“你是我的弟弟，你值得被爱”，记住这一点，就可以了。

你们总有理由要我去“爱”，我也照做了，可或许是因为我太蠢，总是做错，所以总是被罚——我的认知中，听你们的话，不要做多余的事，不要说多余的话，这样就不会被关在地下室，也不会被打，那这样的就是“爱”吧？

你们这样教我去“爱”你，所以我就这样去“爱”了。

而名字？

如果是家人那么亲密的存在的话，不记得名字或许会奇怪，但无论是你还是“妈妈”，又或者是“父亲”，从来都是和我说“记住，你跟我们才不是一家人”这样的话吧。

因为我不配，因为你们不愿意，或者因为本就不是。

总之，我和你们，我和你，不是“家人”。

在做介绍的时候也是，“妈妈”说：“这是你的弟弟，你要爱他。”

没有说名字，你也没有说，我不能做多余的事，所以我不记得。

“弟弟”掐紧了我的手，这让我有些困扰，他却并不在意。

“你就该知道才对！”他说，“你最会骗人了，之前也是，爸爸说不许向别人提起你，一定是你逃跑了吧！”

能这样笃定地说出这种话来的他，让我觉得很是神奇。

但是我没有和他解释的打算，因为麻烦，还因为……我已经不需要“爱”他了。

或许他说对了吧，我从这个世界逃走了。

不是“鹤丸国永”，也不是“小鹤”的我，已经死去了。

说起来还要感谢你们没有给予我名字，让我对“小鹤”这个称呼适应得很快。

比起“废物”“冒牌货”和“那个谁”，我更中意“小鹤”。

加州清光不是说了吗？要我“多考虑考虑自己”，他说我和他们是家人了，说要我喜欢的才行。

我答应过他会尝试的，我想这样做的话，会是好的那一边。

所以我不再说话，想要站起身就这样离开。

“喂！”“弟弟”说，“那个时候你答应过我，要永远陪我玩的！”

“那个时候”吗。

我记得他说的事，也记得那天晚上，我曾对他抱有期待，天真又愚蠢地想着，这说不定是属于我的一点温情。

但就像现在一样，他并不在意我，他只想要趁手的玩具和听话的玩伴。

那时的死去也好，刚才的受伤也罢，他的慌乱只有一瞬，我不知道这一瞬是否有那么一点是出于对我的关心，但就算是我死了，他也不会伤心。

——可若是我死了，【青】又会哭出来的。

我还有要回报她的想法，所以不能被你锁住。

啊，拿【青】来做理由，我是不是有点卑劣呢？明明只是感觉到难受，不想留下来而已。

就这一点来说，我很任性了吧。

“——”似乎是气急攻心，他狠狠地抄起石头砸了我的头，“可是你都来接住我了，怎么会不认识我？”

你到底是为什么和我的头过不去？

下意识护住了戴着耳机的一侧，我没有养成躲开他的动作的习惯——因为比起他打不到然后生气之后我被“妈妈”打，还是被他打一下更好一点吧，最主要的是，没有人告诉我要躲开才是对的。

至于他的问题——

“跳下来的是不是你，结果都一样。”我说，“我只是在救人。”

没办法，托你的福，“保护”和“纵容”，我只会这个。

任何人都可以伤害我，因为我的用处只有这个，你也可以伤害我，所以你并不特别。

就算只是陌生人我也会去救的，毕竟——

除我之外，谁都重要。

而没有名字的你，故意从楼上跳下来的你，和不小心摔落的陌生人，可以画上等号，也没有区别。

包括对你万分不满甚至打破我对她的印象骂出声的【青】，对于我“救一个高空坠落的小孩子”这个行为本身，都并没有多说什么。

能救，该救，要救，于是救了。

就是这样而已。

我又擦了一下糊住眼睛的血，不再看他。

既然还这么有力气，想必也能自己走回去吧，再添伤口我可就要成远征中伤第一刃了，表现得这么没用的话我也会觉得羞愧的。

总之，我确认过自己的腿还能保持行走，就准备这样继续走完剩下的一个多小时。

“——小……没……小鹤……小鹤？”

走出了几步，耳机里刺耳的杂音逐渐消失，太好了，我还担心这个感觉就很贵的机器被我弄坏了呢。

“我在的，姬君。”

我说，“突发事件已经解决，现在已经可以继续前进了。”

“前进？！”【青】像是吓了一跳，连忙说，“等等……刚才发生什么事了？自从你接住那个家伙后画面和声音就断断续续，你的伤怎么样？先别继续了。”

“嗯……那孩子不想放我走，所以稍微耽搁了一点时间。”我说，“抱歉，姬君，我没把他送回去。”

“这个管他的，不重要。”【青】轻易地下了判断，又道，“离那个疯小孩远点，然后打开时空转换器回来吧。

“可是我只走了一小会儿。”我说，“要熟悉周边还远远不够。”

别说资源和特产了，灵魂碎片的影都没有见到，连“尽量多逛一逛”的要求都没有达到，这样回去的话……

这样回去，的话？

“没关系的。”【青】说，“这次是我着急了，果然还是让时政想办法，等至少能带一个人和你一起过去才行……”

虽然很抱歉，但我其实走了一下神。

因为我突然发现，就这样回去，好像也没有人会关我禁闭，或者把我关在门外不让我进去。

做不好事却没有惩罚，这样下去我会得寸进尺的——我也不知道什么样的是得寸进尺，但“妈妈”以前是这样说的，我虽然身份变了思想却没变，那她说的应该就是对的。

得寸进尺听起来不是什么好词，是不是该和【青】说一下呢？但她似乎更担心我的伤，告诉我传送这一行为不会在其他人记忆中留下痕迹，要我尽快回去。

还是听【青】的话比较好，我拿出那个装置，还好手指上没有沾到血，不会弄脏，而贴画的颜色也和微干的血完全不一样，还是很好认，没有辜负他们的一番苦心。

虽然压切长谷部已经帮我调好了，但【青】还是担心在刚才的闹剧中会偏离坐标，于是让我把装置举起来让她再确认一下，我想了想，又把手在身上蹭了蹭，早知道刚才不用手去揉眼睛了，希望那点红色不会出镜。

“好，没问题。”【青】说，“按旁边那个按钮就可以了。”

嗯，我知道，因为压切长谷部好好地教过我。

在即将按下按钮时，又听到鞋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青】好像又骂了句什么，嗯，这句也当作没听到吧。

我能够猜到，那孩子怕是朝我冲了过来，说不定是又想创我一次，说实话他穿拖鞋也能跑这么快的话，这生病是病在哪里？

“给我回来！”他说，“你想逃去哪？！我准你逃了吗？”

真可怕，但再被你创这么一下的话我可能要吐血了，回去之后会弄脏地板，可能也会吓其他人一跳。

而且……

你已经不是我弟弟了。

就像我不会听从渣审的命令、不会去阻止他的死亡一样，你就算摔倒了，也不关我的事，你的命令，我也不会去听。

因为我是个自私的人，不会考虑你的想法，我想是这样的，所以我不会去“爱”你了。

如果可以的话，不要再见了。

五秒的时间不够他跨越这点距离，我也没有回头，就这样闭上了眼睛。

……

“——小鹤！”

今天被叫这个名字的次数变得太多了呢，我这样想着，抬起头来。

【青】和烛台切他们守在时空转换器旁，大概是在我传送完成后的第一秒就抬步跑了过来。

好好的远征被我搞砸成这样，要道歉才行——可我刚开口，【青】就一把抱住了我。

“对不起，小鹤，对不起。”【青】说，“贸然让你去了这一趟，受了这么多伤……”

为什么要对我道歉呢？明明不是你的错。

我微微垂眸，道：“不用道歉啊，姬君，没关系的。”

该道歉的是我才对，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不疼的。”我说，“而且……”

在那边的世界，我已经——

“我已经习惯受伤了。”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青】却抱着我哭了出来。

明明她在哭，却比“他们”的笑来得可爱……哎呀，弄得我也想要笑了。

我果然还是……搞不明白她啊。

曾经的【青】：端庄，温柔，小活泼

看小鹤远征的【青】：口吐芬芳）

……

彩蛋是“那个时候”的事，推荐是看一看比较好，不过内容有点暴露小鹤的精神状态）

……

感谢阅读到这里的你！（安详闭眼）评论的事！（突然睁眼！）就！（狠狠闭眼！）拜托！（再次睁眼！）你们了！！！（再次闭眼！）（眼睛好酸！）（睡了）

彩蛋试阅：

［其实有想过要逃。

那孩子的体力并不好，有很多次说着要看别处的街景让我出门，中途却又自顾自地睡过去……即便如此，也有记录行走步数的软件在运作，如果在他醒来时发现我才走了一点路的话，他又会生气。

但其实……我身上没有定位装置。

我想要逃吗？我应该逃吗？我可以逃吗？

——逃走的话，又能去哪呢？

……

……

……

后来……后来是什么时候呢，我终于用笨拙的脑子想通了。

逃走的方法，不是有吗？

只要逃到另一个世界去，就万事大吉了。

……

……

我，想要死掉，想要逃到谁都找不到的另一个世界中去。

我太懦弱了，不是坚强的好孩子，我知道这样很让人不满，可是浇在身上的热水还是太烫了，跪在石子路上的膝盖也很冷，摔坏的手机也好，剪坏的衣服也罢，都显得那么刺眼。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踩上了天台的边缘。

这栋房子是复式的别墅，高度还算不错，那晚上风很大，但没有下雨，月亮也很漂亮。

——从这里跳下去的话，下面的草坪会很柔软吗？

我不知道，我会知道的。

可是就在往前倾倒的前一秒，那孩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

……

“你刚才，想逃跑吧。”

“我不告诉妈妈，但是你不可以再像今天这样让我无聊，要永远陪我玩。”他说，“不然的话，就再把你的手机砸掉。”

因为我总是拿着那部手机，让他产生了什么错觉吗？就算手机砸掉了，账号也不会消失哦？

可若是他生气，我就会被罚。

所以我说，我知道了。

……

……

……

……

要救他，不救他不行，而代替他摔下去的我就这样死去，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没有立刻就回到刀剑的世界里，在因为失血过多和终于难以忽略的剧痛而意识模糊的时候，我有过走马灯一样的思考。

我……

我没有得到过爱，也没办法爱人，我不知道怎么爱人，也不知道该怎么恨。

……

……

……啊啊，我，就连自欺欺人也做不好。

这不是知道的吗？

知道那样的，才不是“爱”。

……

那天夜里，无论他是出于怎样的想法，我终究是被“救”了，而第二天，通往天台的门就锁住了。

可通往死的门，却没有关上。

想要逃走，想要死去，没法离开，不能死去，杀了自己，丢掉自己，抛弃自己，想死，想死，想死——

就这样不断地想要死，就这样连续地迷恋死，终于，在那样被死填充的身体中，在并非自杀的意外下，有某个人逃走了。

然后“小鹤”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