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里正去世，最早一批出发的人都哭成了一片。

林乐文眼圈发红，在去接家里人的路上石头爹也和他说了，眼下被这么一勾，又生出无限后悔和悲伤来。

无数的后悔和自责将他淹没，小小的少年眼圈发红，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老郭头蹲在地上，心情复杂。

任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乐文，你爷临走前说了，只要你们几个小的好好的，他就放心了。”，芳娘知道儿子是个心里面藏事又孝顺的孩子，怕他憋在心里在想左了，忍着泪意开解儿子。

林大有最是懊悔，爹去世前，他们三个儿子没一个在身边，孙辈也被他带出来了。

不光是懊悔没能见到爹最后一面，他还恨不得被抓的是自己，而不是大哥和三弟。

可眼下的局势还容不得他作小儿女状哭哭啼啼，他的后悔只能化作对整个林家的责任。

他坚定说到：“大嫂，三弟妹，你们放心。等把咱家安全带出去，我一定把大哥和三弟找回来，到时候我们兄弟一定整整齐齐的去给爹磕头。”

里正的死让书成业很唏嘘。

接触不多，可每次有事老人家都没有往外推，拄着拐杖处理冯婆子那次，就足以让人看出这是个公正又有原则的老人。没有迂腐的因为宗族利益维护冯虎和冯婆子，更没有因为槐花要带走闺女们横加阻拦。

“我家老二也让他们也被抓走了。”，石头奶说着又哭成泪人。

石头爷抱头蹲在地上，心里同样的难受。

石头爹想说点什么，被石头娘一把拽住了。

她心里埋怨公婆偏心小的不是一天两天了，按照村里的规矩，养老都是跟着大的，家产也是长子拿大头，偏生他们家不一样。

刚分家那几天村里人没少在背后说她不孝，婆婆不待见她，说她只有小山一个孩子，不得公婆的欢喜。

分家那事以后两口子都明白，自家不如老二讨爹娘欢心。

像林家，家大业大，三房同住一起也不见闹分家。

偏偏他们石家田地不多，不拧成一股绳不说，反而还要一分为三。他们家拿四成老二家拿四成，公婆拿两成。说得好听养老一家一半，等老两口百年以后名下的地也一家一半。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老两口身体硬朗，这是明着想补贴老二。

石头奶一眼又一眼的看着大儿子。

谁都看得出来，这是想让老大像林家老二一样，立下誓言去找他兄弟。

石头娘揽过话：“爹娘莫哭，有我们大房一口吃的就有你们二老一口。”

“石家的，可别哭了，你家老大是孝顺的，莫要伤了孩子的心。”，宋婆子和声细语的劝解。

石头爷比老伴清醒得多，老二被抓，老二媳妇当天就跑回娘家了，怎么托人带话都不回来。

眼下他们老两口只能靠老大一家，逼着老大立誓只会适得其反。

老两口的偏心是不假，可不是不讲理枉顾老大性命的父母。

“老大家是孝顺的，他娘就是心疼老二的去向，自是先度过眼前的难关再说旁的。”，石头爷给老伴和儿媳都递了台阶。

“咱们这些当爹娘的，手心手背都是肉，舍了哪个都是生生割下一块肉来。”，赵有水他爹感同身受的说。

宋嫂心有戚戚：“咱们这伙人里，儿子和兄弟被抓的可不少，谁家都不容易。咱能在这哭，已是万幸，我家那两个兄弟我是管不了了，我自家并我两个兄弟家的搭伙先把孩子送出去才是顶顶紧要的大事。”、

这话说到大伙心里头去了。

这次强制征召，壮年的，中年人都没被放过，十六岁以上的也被一并带走。

到后面不用想都知道，这些土里刨食的男丁上了战场，十不存一。

打仗消耗人命的速度比他们垄地的速度还快，他们队伍里的男人要是被抓到，也是往前线送的命。

到后面更不好说，上面的要是不干人事，抓八.九岁的娃娃兵去填空缺也不是干不出来。

交战方往往对外宣称几十万大军，可里面没有作战能力充人头的可不止一半。

哭完骂完，抹干眼泪开始收拾。

临行前，一碗清水充作酒，淅淅沥沥的浇在地上，既是告别亲人，也是告别故土。

“走——”

书成业一声令下，人和牲口一道动了起来。

芳娘的脚被土法戳洞挤淤血再放药，也不知是什么原理，眼下算是保住了。

她气恼自己不争气，眼下不光出不了力，还害得家里小的跌跌撞撞的跟着走。

“嫂子，你养好了做多少活都行，别强撑着想下地。”，淑娘知晓大嫂这是心疼孩子们了。

萍娘背着背篓，走在孩子们身边护着。

书瑶自己都腿着，她家的车帮村里人拉了行李。那些小的孩子，只能先尽量的走，等走不动了大人们再背一阵抱一段。

大人们看着心里可不是滋味，想到书成业说的以后的路长着，总不能一直抱着背着，于是只能让孩子一点点适应。

太小的诸如才两三岁的，被爹娘挑在箩筐里。

走了个把时辰，额头上都是黄豆大的汗珠，有累的也有晒的。

有不少小孩开始哭着要背要抱，郭婆子真切的听着齐老三的老娘听到孙孙哭就要去背小孙孙。

被齐老三拦住了还在骂当爹的不疼娃她这个奶奶疼。

王屠户见路上堵住了，扬着脖子粗声问道：“齐家的，这路这么窄，你自己都拄着棍子，再背上孩子是想减轻家里负担还是想给大伙添麻烦？”

他家的牛拉了许多家东西，他的孙儿除了三岁的小孙女在车上，其他的都靠两条腿走着。他心疼孙儿，更担心牛半道上累倒。

齐老三看着挂着眼泪小脸通红的儿子，再看着着急的老娘，在王屠户再三的催促中，咬了咬牙夹着儿子单手挑起担子。

这下他娘不干了：“儿啊，娘来带小涛。娘不累，娘拄着棍子是怕高，你看这路下面可陡了……”

一声连一声的呼唤没喊住儿子，齐婆子气急败坏的把棍子一扔。

正好丢在赵有水家的脚边，赵有水的老娘好心的给她捡了起来：“你怕高就拄着，可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虫鸣阵阵，夹杂着孩子的哭喊不知有多少次了。

大一点的男娃都被娘和奶揪着耳朵，耳提面命的让他们别对着爹和爷爷歪缠。

男人们都被当成牲口用了，破家值万贯，一路上走路都不易，更何况带着那许多的家当。

后面来的这批村人带的东西虽少，也不是一个包袱挎着就完事了。

精打细算的主妇们过日子心细，吃的不能落下、穿的薄厚都得带着、农具拿来防身、铺盖晚上要盖……这么一想。路上的吃穿住用都不是个小工程，在紧急的时间内，她们铆足了劲把自己当成男人使。

书成业粗略看过，东西不算多，就是男人和牲口太少了。牲口不敢往死了用，真死了他们的速度就更慢了。没办法，只能牲口超重拉货，男人当成牲口用，女人当成男人用，少年当成大人用。

小娃丢给大孩子带，大孩子还得挎个包袱篮子之类的。

不敢说休息，窝头一发边走边吃，噎得慌了邦邦捶着胸口。

有水囊的可以拿水顺顺，没水囊的只能拿碗在水桶里面舀。

“紧着我家的水喝！都来舀！没碗的也来——”，王屠户看着牛喘着粗气，着急的想替老牛减负。

众人喝水之际，王屠户着急的找到书成业。

“后生，今天还要走多久？不说人能不能顶得住，就是牛也撑不住了。”

书成业看着明亮的启明星，再看着自家开始尥蹶子的骡子，知道这确实是他们目前的极限了。

“今天先这样，等牲口歇好了咱马上出发。”，和王屠户说完，书成业叮嘱郭勇安排好人去找块有遮掩的地方。

然后火急火燎的喊：“修整归修整，别立马躺地上，走得发热的躺地上再给激风寒了。”

林岚自己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累得很，闻言挪了挪和闺女靠着休息。

“娘，我才知道，人累到一定程度，连饭都不想吃。我现在只想大睡特睡，睡他个昏天黑地。”

林岚也吃不下去，有气无力的和闺女聊天：“刚擦黑那会儿，我都想谢谢太阳终于舍得下班了。”

不晒了，走起来都舒服点，虽然走到现在依旧很想死。

从浓浓的绝望变成淡淡的颓废。

书成业拖着防潮垫过来的时候，看见母女俩握着没动两口的窝头，心疼得无法言说。

等爹娘铺起防潮垫一家人躺在一起的时候，书瑶就满血复活了。

“爹，你说盘古为啥要开天辟地——”

“爹不知道，爹只知道他要是不抡斧子，咱就可以一直睡了。”

“那咱是啥？碳？氢？氧？氮？磷？硫？”，书瑶的发散性思维总是突如其来。

这好好的神话扯到化学，明知道她老子书读得不多，真会聊天啊，书成业默念这是亲生的这是亲生的。

默念完以后，书成业扭过头：“瑶她娘，你说句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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