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微微敞开的休息室里，陈诗如最终在程梦真对面落座，因为手机被拿走连摆弄两下打发时间都做不到。

但她依旧很充实，充实到不安：此时的陈诗如正微微抬起头，悄悄观察吉他手的表情。

不算好看，仅仅是面无表情。

‖财主

世界上就是有一种人，饭都喂到嘴巴里还能吐出来。很不幸我遇到了一个，有几口还是我亲手喂的，现在很后悔［叹气］［图片.jpg］

配图是傍晚紫红色的晚霞，烧上分岔的树枝。

“既然要阴阳怪气，怎么还把我这个当事人屏蔽啊。”程梦真对照自己的朋友圈，表情忽然破功，变成一个连嗤笑都不算的奇异表情。

陈诗如看在眼里，觉得她的腮帮很灵活，比金鱼还要灵动。

将手机递给她，程梦真怂了一下肩：“还给你。”

“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阴阳回去？算了吧。”程梦真反问，冲她咧嘴，“我可没这么幼稚。哦，还有什么事都要在朋友圈报告一下的暴露癖，这个我也没有。”

她态度漠然说，随他去。

所以顾思伍依旧在程梦真的列表里好好地躺着，朋友圈保持二十四孝好男友的殷勤，像是离不开她在舞台上冷静弹奏的身影。

但程梦真已经有段时间没上台了，所以顾思伍也变的离得开她。

不上台的时间还会更长，因为马上就是寒假。以往Remedy的成员会很早返回A城，有次干脆就在这里过年，现在全然没有这个必要。

贝斯手和主唱都会回到家乡，程梦真也举双手双脚支持。比起已然断裂的友情，故土还有更深邃的羁绊等候。

简单来说，不如回家陪爸妈过年。

“拜拜！期末考试一次过！”

担忧的神情未能尽数退却，粉饰的笑容便沾染上淡淡的为难，还有故作的轻松：“好吧，Raye。那就借你吉言。”

回学校的路上，程梦真本来打算坐公交，但她临时决定沿着人行道缓缓步行。

因为时间比以往早太多，根本不像Remedy往日聚会的时间段，所以程梦真才对仅剩的两人说出一个“巧”字。

斑斓繁华的地带很适合饭后逛街，程梦真走了半天发现：漫无天际独自闲逛的好像只有她，周围经过的都是大于等于二的集合。

错觉吗？她怎么觉得自己被一整个由无数集合组成的地球孤立了。

晚上才有的夜市轻而易举牵绊住年轻人的脚步。程梦真从无数欢声笑语中穿过，感觉到一种由内而外的贫穷。

她想，至少要走个流程吧。

将促销商品搬到店外的阿姨让程梦真觉得比摊位更可靠，硕大的“十五元两个”攫住她的视线。

这个价格放在A城简直是白送。

兔子耳朵、绵羊耳朵、狗耳朵的发箍，从来都不是程梦真的审美。她最常戴发箍是小学当好学生的时候，额头被发箍抹得光溜溜的，一看就聪明乖巧。

后来程梦真不知不觉长歪，只在爸爸妈妈面前装乖。在程父程母面前装乖很容易，他们曾经一度想来Maria's Kiss给程梦真加油，被程梦真摆手拒绝。

她是爸爸妈妈的好孩子不错，但这也太不摇滚了！

“同学，这些都很适合可爱型的小女生，要不要买两个？”

看见中学生模样的客人，阿姨准确识别为大学生，热情向她介绍，“男朋友在附近吗，要不要买两个？”

或许是一个人的夜晚喧嚣得过了头，为了顺应这股气氛，程梦真鬼神鬼差拿起一个不那么可爱的青蛙发箍往头上一放。

圆圆的脑袋像是系上一根碧绿的瓜藤。“阿姨，我就算要买，也是自己买给自己。”纸板上复古风情地夹着红色塑料边框的圆镜，程梦真很高，需要半蹲下来打量自己。

绿色的寓意并不算好，但她只想把自己变成一只悲伤蛙。

“阿姨，这里有小猫吗？”

“有的！”

没有等来猫耳朵发箍，被阿姨抱起来的是一只胖胖的奶牛猫，看着伙食很好，沉甸甸地在半空中微微荡起猫爪。

程梦真愣了一下，忽然在这一刻想起真心笑容是什么样——很自然，就像被风刮起来的一小片波浪，镜子里就有最佳示范。

她伸手去碰，运气好地博得小猫的一点喜欢，触手就是蓬松的毛茸茸。“阿姨，我说的不是这个猫呀……”

摸完猫，在店门口戴上猫耳朵时程梦真没来由多警惕一点，四处看了好几眼，这才放心地在镜子前整理头发。

她不应该这么早放心的。

“师兄？”

江煊轻轻垂眸，耐心而和善：“你们先走一步吧，我还有点事。”

师弟应好，汪洋同样不疑有他，临走前再一次小声嘱托让他把冬季穿搭策略发到自己邮箱。如今轮到他孔雀开屏，还得向江煊这位精装帅哥取取经。

到冬天，大多数人都在A城凛冽的寒风中服了软，放弃自己的时尚乖乖裹成粽子，他却依然能在毫不做作、唯有优雅的绅士衣装中适时加入秋日的融洽和轻盈，就像赤红的秋叶刚刚从枝头滴落。

江煊不在的时候，汪洋不小心听了师妹的墙角。

“你能不能像师兄一样服点帅役？你现在这样我都不好意思把你带过来吃饭！我们组哪个带到聚餐的家属不是清清爽爽的？”

这是跟男朋友闹着呢。汪洋心有戚戚然，觉得自己虽然硬件欠佳，但还能做点后天努力。

主要是江煊其人，服帅役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就连被大伙戏称的“拒绝求偶套装”都能被他穿出感性nerd风，此前汪洋从不觉得格子衬衫和黑框眼镜是什么好搭配。

“不会忘的。”江煊失笑，“车你们要用的话就先开走，我可以打车。”

汪洋随口多问一句：“所以你到底是去干什么？”

“看猫。”

“啊？A大不是有很多？”

江煊耐着性子：“这个最可爱。”

确定没被人看见，程梦真把两只跟别人同行时绝不会购买的发箍装好。开玩笑，这可不是Raye·程·时髦吉他手的真品味，被发现会毁了她的一世英名。

回去的路上，程梦真谨慎观察，确保不会碰见熟人。

猫咪也能狗狗祟祟.gif

但是不知为何，程梦真总觉得自己在被注视，她的疑心病在回宿舍的路上得到前所未有的泛滥。

学期末的deadline不等人，但调查报告是程梦真最后一个憋出来的，随后便是安排密集的考试。

考试过后就是假期。不过在假期正式开始之前，程梦真收到了来自任课老师的好评。

大学老师改完作业或试卷还会发小作文，她看到自己在里面被点名表扬，说很有做学术的天赋，宛如脸上猝不及防被贴了朵小红花。

虽然程梦真主观上并不怎么想要这朵小红花，但她的心还是诚实地产生了几分满足感。

｜Raye（已老实：［转发多条消息］

｜Raye（已老实：感恩学长倾力帮助［抱拳］［玫瑰］

｜Rose Chu（友谊地久天长版：靠，你发我干什么？发给他啊！

｜Rose Chu（友谊地久天长版：你不敢就我来［偷笑］

真不愧是她一同做牛马的同事兼损友。

｜Raye（已老实：已经谢过了，我很有礼貌的［憨笑］

｜Raye（已老实：［转发多条消息］

嘁，没意思。

不过楚玫倒也不会真的害她，点开消息一看，笑到手都在颤抖，颤颤巍巍捧起手机打字。

｜Rose Chu（友谊地久天长版：江煊表情包更新了，不容易啊

｜Rose Chu（友谊地久天长版：很有童趣［大拇指］

｜Raye（已老实：不许copy我［微笑］

之前的程梦真保存了表情包，然后陷入这个令她茫然的巧合中。

［转发多条消息］

｜Raye（已老实：感谢学长帮助，不仅顺利完成作业，还获得了老师的好评［撒花］

｜xx学号xx江煊x电话号码x：不用谢，能帮上就行，组内互帮互助应该的［抱拳］

｜xx学号xx江煊x电话号码x：［小猫盖被睡觉.gif］

｜Raye（已老实：学长的表情包很有童趣［大拇指］

楚玫依旧在笑，就没停过。

程梦真的拍马屁水平真是与时俱进，连童趣两个字都能说出口，也就因为不是跟江煊面对面。

｜Rose Chu（友谊地久天长版：马上要检票了，下火车再说

｜Raye（已老实：已经开始想你了［忸怩］［爱心］

｜Rose Chu（友谊地久天长版：这个就没必要了吧［擦汗］

渐渐的，A大变的空荡荡，程梦真也拖着轻便的行李箱离开宿舍。蒙蒙细雨拂过脸，她戴上橙色羽绒服的帽子，雨都化成丝被她甩在身后。

程父开车到校门口，程母撑着伞在门口东张西望，伞檐下是一张从未回避过岁月抚摸的脸。

“妈妈！”程梦真加快脚步，走到她跟前时抱怨，“干嘛不在车里等，外面多冷。”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像充满生机的柳絮，在空中打着旋儿。

程母笑她，揽过女儿肩膀分享：“你不也没有打伞吗？”

坐在回家的车上，景色不断后退。程父和她聊起晚上吃什么，菜已经买好了，到时候他坐一桌，新鲜出炉摆在桌上。

“真真，看在爸爸的份上，赏个脸吧。”

程梦真在后座上打游戏打到头晕眼花：“肯定赏脸。都给你吃干净，到时候爸跟妈都没得吃。”

“还是给妈妈留点吧。”程父笑着说。

副驾上，程母问起她：“真真，假期还有演出吗？其他几个孩子今年怎么安排的？”

屏幕上的小人因为无人操控，已然从半空坠落，折翼于凶险的崖底。全年龄向的游戏没有任何有关残忍的设计，只有眼冒金星和game over。

兵不血刃，程梦真被生活中无害的细节再一次杀死。

“今年一场都没有。”她回答，“都回家了，我让诗如和Chris回家多陪陪爸妈。Chris还说好久没回老家，要去看奶奶。”

程母“噢”了一声，想到不能厚此薄彼：“其他两个孩子呢？还有小顾，小顾有没有约你出去玩？”

“……”

“不知道，我没问。”程梦真的声音渐若呢喃，“我也不清楚顾思伍是什么安排。”

程梦真的吉他被寄存在在Maria's Kiss的地下室。

其实不止她，陈诗如说用不着，开玩笑说假期最要紧的事是把嗓子从各种诱惑下保全，刘文浩则回答不方便，怕被来往的亲戚弄坏。

他们对彼此的家庭都有一个大致的轮廓，也对尚未解决的伤痕本身保持沉默。

“你不把你那两个宝贝带回家吗？”

“我？算了吧。”

程梦真摇摇头，笑时稍稍歪过头：“我还要过来呢，放这里正好。”

只是，太过安静了。

程梦真是爱热闹的性子，老板很了解，看着她抱着吉他一个人瘫坐在地下室的沙发上发呆也很不忍。

“寒假期间，店里所有的种类免费喝。”他道，“庆祝Remedy的吉他手成功战胜期末考，浴火重生。”

这算哪门子的浴火重生。“老板，不怕我给你喝破产啊？”程梦真嘴上笑纳，坐到吧台前跟Alex开玩笑说要“一杯热珍珠奶茶”。

Alex很无奈：“Raye，实在想喝的话我把手机给你，点外卖吧。”

“没有就没有。来一杯养生茶。”

有养生茶，但是没有珍珠奶茶，这就是每个Remedy成员都能找到所爱的Maria's Kiss。

程梦真低头抿了一口，听着酒吧内的喧闹心烦意乱，心想自己也该找点正经事做，比如在某家正经企业实习，拿一点微薄的薪水或者干脆倒贴钱换经历。

她也大三了，同龄人不都是这样吗？

“你是Raye吗？”

程梦真扭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还算清俊的脸。“对。”发自内心的疲惫感让她无暇顾及这样是否礼貌，“不管你是在玩大冒险还是别的什么，我不交换任何联系方式。”

青年失望而归，换来同伴和熟客的一阵嘘声。

座位换到清静很多的靠窗处，程梦真戴上耳机隔绝嘈杂声，边听音乐边进入招聘网站，按照指示一点一点注册。

“你好，请问Raye在这里吗？”

程梦真正忙着：“不接受任何理由交换联系方式——”

她忽然觉得不对劲，一抬头，将有线耳机拽掉，落进脖颈像细细的雪。

来人对她微微笑，微卷的黑发像是墨色的云。

“但是，学妹，我们已经交换过了。”

jx：就是现在！我的回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