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陶从承光殿出来，沿路布花铺草，修复天界仪容，忽觉身后投来一道火辣辣的目光，停住脚步，冷声道：“何人在此？”
一只白兔从花丛中蹦出，转眼化作人形。
“是你？”定陶怔了一瞬，“为何鬼鬼祟祟，躲在花丛中？”
长留抿了抿唇，拱手道：“殿下息怒，小仙长留，等候在此，是想问您一个问题，问完就走，绝不纠缠。”
定陶觑他一眼，手腕轻抬，“问吧。”
长留从怀中掏出半块糕点，“敢问殿下，这糕点是何人所做？”
定陶蹲下，抬手一挥，本来寸草不生的土壤顿时生出青草，开出百花，“宫中侍女所做，有何问题？”
长留垂下眼睫，眸光暗了暗，劝道：“殿下伤势未愈，莫要耗费灵力在这些花草上，天界几百年，都是这般光秃秃的，众仙也习惯了。”
“吾既归位，这习惯，可以改了。”定陶指尖相对，向内轻轻一卷，凝聚微光，注入枯木之中。
凤凰木渐渐生出嫩芽，抽条，转眼枝繁叶茂，其间点缀着几朵红彤彤的花朵，生机盎然。
“听说......殿下要去凡间铲除穷奇，可否让小仙，一同前往？”
定陶移步至葡萄藤下，幽幽地看向他，“穷奇乃上古凶兽，岂是你这小仙可敌，若不小心丟了性命......”
“若能铲除穷奇，我命何足惜。”长留攥紧拳，咬牙切齿道。
“你就算丢了性命，也杀不了穷奇，此行凶险，不是你该掺和的，回去吧。”
“我——”长留正想据理力争，谁料定陶素手一挥，眨眼之间，便没了身影。
长留欲去追，却被司命按住肩膀，“别费劲儿了，你追不上的。”
“你拦我干甚！”长留拂掉他的熊掌，气鼓鼓道：“要不是你碍事，我肯定追得上！”
“老夫有一计，可让花神殿下对你刮目相看，听也不听？”
长留没好气地哼了声，觑他一眼，“说来听听。”
司命甩了甩拂尘，“依你所言，穷奇如今依附在凡人女子身上，三界创立之初，曾约定，无论仙妖，皆不得在凡间滥用法术，否则，将遭受反噬，这点，你不是颇有心得吗？”
“也就是说......”长留瞪大眼睛，“无论是谁杀了穷奇，都会遭受天谴？”
“孺子可教也。”
那花神殿下......不好！她要以身犯险！
在司命与长留对话的间隙，定陶已飞身下凡，外放神识，搜寻穷奇的下落。谷底上空，隐约飘散着缕缕黑气。
定陶站在崖边，若有所思，忽纵身一跃，跳入万丈峡谷，风在耳边呼啸，如刀子，刮过脸颊，顿顿地疼，临近崖底，手心向下一压，整个人失了重量，轻飘飘落在参天古木之上。
“穷奇，出来，我知道你在这。”
大地微颤，林鸟振翅而飞，像是感知到了危险，四散而逃。
“定陶，好久不见。”
女子从树干中走出，蓬头垢面，额间隐约散出黑气，面色青灰，目光涣散，声音是与年纪不符的低哑。
定陶手腕轻抬，落在地上，看着眼前人不人，鬼不鬼的花容，眉头一紧，厉声质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哈哈哈哈哈——”沦为傀儡的花容放声大笑，“多亏了你啊！定陶，若非她恨你入骨，又怎会献出肉身，甘愿为我所用？”
定陶抿了抿唇，眸中闪过一丝杀意，手心凝聚白光，威胁：“你最好赶紧滚出来，否则，我让你，灰飞——烟灭！”
穷奇逼近定陶，有恃无恐道：“你如今实力在我之上，但以为这样，我就会怕你？别天真了，我与她早已融为一体，杀了我，就是杀了她，杀了她，你也别想活！”
“......”定陶攥紧拳，眸色决绝，“百年前，我能杀了你，如今，亦然！”
“你个疯子！”穷奇向后闪开，心有余悸，同归于尽，是她干得出来的事儿，正面冲突并非良策，穷奇当即决定，暂避锋芒。
此时，花容动了动眼珠子，眸色渐渐清明，待看清来人，忍不住惊呼：“花无颜？你竟还活着！”
“吾乃花神定陶。”
“别装了，你分明就是花无颜！就是你，害得我家破人亡，害得俊良离我而去，我杀了你！”花容双眸猩红，竖起利爪，野兽般，扑向定陶。
定陶足尖轻抬，闪身，绕到她身后，在她百会穴轻轻一点，花容登时动弹不得，“放开我！”
“花无颜早已死在你手里，你的仇恨，也该放下了，难道你想这样，一辈子被穷奇操纵？”
“放下.....”花容轻嗤，声泪俱下，“我这一辈子，早被花无颜毁了......凭什么她一个丑女，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欢，凭什么！她处处不如我，却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花容凄厉一笑，幽幽地看向定陶，眼神阴毒，“你怕是还不知道，顾长夜是怎么死的吧？”
定陶拧眉，“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花容眼风一压，冲破穴位，抬手，掐住定陶的脖颈，暗暗用力，大喝：“去死吧！”
定陶未曾料到，她竟能冲破禁制，防备不及，正欲催动法术，眼前一道红光闪现，花容被掀翻在地。定陶只觉脖颈一松，被双有力的大手揽入怀抱。
“没事吧？”烽至关切地问。
“唐俊良！”花容从地上爬起，头发、衣衫沾满草屑，踉踉跄跄走向烽至，伸手，欲触碰他的脸，却被其一掌扫开，摔出几步远。
“你没死......”花容趴在草地上，望着冷漠如斯的烽至，眼中泛起泪光。
“别伤她。”定陶抓住烽至的手，轻轻摇头。
“她体内藏着穷奇，不可姑息。”烽至眸光一凛，放开定陶，步步逼近狼狈至极的花容，杀意四起。
掌风如刀，割过草木，划破花容灰白的面容。
“你对我，还是这么狠心。”花容摸了摸脸颊上的血迹，一片温热，摇摇晃晃起身，自嘲一笑，“就算死，我也不要死在你手上！”
话音未落，她化作一团黑气，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冲向定陶，定陶双手合十，汇聚灵力，甩出光球，欲将穷奇打得魂飞魄散。
说时迟，那时快，忽有一人闪现在花容身前，替她挡下致命一击——
“噗！”鲜血喷涌，洒落草尖，甩开万丈红光，一滴一滴，渗入灰褐色的土壤。
定陶大惊失色，抱住摇摇欲坠的长留，眉心紧拧，“你来凑什么热闹，不怕死吗？”
“怕.....但更怕你有事......”
“我不是她。”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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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留是被谈话声吵醒的。
“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这小仙与定陶那丫头，关系匪浅，不然能舍命相护？”
“你好歹是天后，能不能注意注意形象？”
“天后也是人啊，你还不让我说话了......你别说，这小仙长得倒是挺好看。”
“肤浅！”天帝长袖一甩，“灵力如此低微，连自保的本事都没有，定陶能看上他？”
“情之所起，一往而深，你懂什么？难怪烽至之前对他百般刁难，原来病症在定陶这儿，你觉得定陶更中意谁？”天后捅了捅丈夫的腰。
“自然是烽至，他与定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人千年来相互陪伴，晋升上神，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小仙.....徒有其表罢了。”
“我倒觉得，定陶对这小仙不一般，千年来，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可送这小仙回来的时候，唇都失了血色，这可做不了假。”
“定陶心善，见谁命在旦夕，都会担心，何况这人是为了救她，才受此重伤。”
“行行行，都是你有理，咱们拭目以待，看看你侄女，最后花落谁家。”
“我赌烽至！”天帝不假思索。
“我赌这小仙......哎呀，别说了，他好像要醒了，赶紧撤！”
确定没了声息，长留才幽幽睁开眼，长舒一口气，没想到，天帝天后私底下竟是这般......这般......小孩心性，竟拿定陶的婚事做赌，简直丧心病狂。
长留坐直身子，掀开被褥，只觉浑身酸痛僵硬，朽住了一般，心口隐隐发堵，咽喉处痒痒的，像是有只鸡爪在挠。
“你终于醒了。”风铃响起。
长留抬眸，朝门口望去，一粉衣女子端着托盘，正朝他走来，“姜璇，你历劫回来了？”
“回来就见你满身是血，差点吓死。”姜璇瞪他一眼，端起药汤，用瓷勺搅了搅，“喝药了。”
“我自己来。”长留接过汤匙，喝了口，瞬间面目狰狞，太苦了！
“都喝了，花神殿下特地交代我，盯着你把药喝完。”
“她呢？可有受伤？”
“你还是操心自己吧，花神殿下法力高强，岂会轻易受伤，眼下正和众仙商议，消灭穷奇之法呢。”
她没事就好......
虽然仍无法断定，花神殿下与花无颜之间到底是何关系，但他还是不忍见她受伤。
“长留，你变了。”姜璇定定地看着他，“从前你的眼中，绝不会流露出这种神情。”
“人间走一遭，经历了很多事，也许是变了吧......你呢？历劫如何？”
姜璇苦笑，“其实，我们在人间偶遇过......你还记得展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