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书冉觑了沈青一眼。

踌躇道：“穆清哥哥，明日无事，我想和阿四去南洛逛逛，叫他去收拾东西了。”

沈青说：“去买阿四说的糖？”

楚书冉满眼期待的看着沈青说：“穆清哥哥，我就是好不容易出来了想多走走嘛。”

沈青心下一软，妥协道：“明日让骁路带人跟着你，自己把你的剑带上。”

“我定会平安回来的，”楚书冉说：“穆清哥哥真好！”

沈青哼了一声没再说话，虽说不太放心，但楚书冉本身会武，有骁路跟着更是安全。

晚饭后，季暮云说想看看白日偷窃的俩人，陌羽引着季暮云和沈青去了济世堂关押人的地方。

“哥哥可看出些什么？”沈青问。

“这两人不像是北梁人，”季暮云边往外走边说：“北梁有一种花名叫紫虞，传闻能活死人肉白骨，北梁人视其为祥瑞，不论男女，成年后都会在肩颈处纹上此花，我方才仔细瞧过，那两人身上都没有。”

季暮云顿了片刻接着道：“不过北梁做事也并非一定要用北梁人。”

“哥哥说的是，”沈青与季暮云并肩而行，“若是遇到熟悉北梁的人，用北梁人过于明显。”

沈青想到季暮云对北梁熟悉的原因，不免又觉酸涩。他这十余年过得如同行尸走肉，季暮云和他只怕相差无几，无法衡量两人谁更煎熬些。

“北柯工于心计，”季暮云说：“此事或是他所为。”

白日里才下过雨，夜晚的风有些凉，季暮云拢了下衣服。他以往从不知冷，身上永远都是暖的，像永不会熄的火炉，在地牢里磋磨的那几年让他开始畏寒。

“不论是谁，总会露出破绽的。”沈青将季暮云的动作尽收眼底，“余下的事明日再说，先回房休息。”

屋里的灯已经熄了，季暮云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睁着双眼。

这么多年了，黑暗的环境仍让他感到不适，每当他独自处在黑暗中，脑海中总是会浮现出那些噩梦般的画面，他仿佛还能闻到地牢里特有的腐臭味，鞭子打过的地方似在隐隐作痛，被湿纸覆面的窒息感犹如昨日。

可是他要逼着自己习惯，他不能永远活在梦魇之中，他得靠自己彻底走出来。

他想起刚从天牢出来时，北柯发现自己对黑暗的恐惧，便每夜叫人在屋里点上许多盏灯，命人整夜守着，确保屋里的灯燃到天明，直至黑暗散去。

那个人也给他带来过光亮，可他遭受的一切也同他脱不了干系。

他自问多少算是了解北柯，北柯虽工于心计，处事果断狠绝，却不是会随意牵连无辜之人。可如今，这个人已经到了无视百姓性命，恶意散播疫病的地步了吗？

白鹤楼楼顶，紫衣男子背靠房檐，一手撑在身后，一手拎着酒壶搭在屈着的膝上。他仰头望着夜空，嘴角溢出的酒顺着下颌淌到锁骨然后停住，许是醉了，他眼神有些失焦。

他想起季暮云从地牢出来初醒时，他怀着满腔期待和忐忑，问他是否还记得自己，得到的是一句咬牙切齿的“忘了”。

怎么就能忘了呢？北柯从怀里掏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十年过去，他仍记得拿到这把匕首时的心情。

“放开我！呜呜呜……快放开我！你们要是伤了我，爹爹不会放过你们的。”小北柯急的泪流不止，颤抖着威胁道。

“爹爹？等我把你剁成肉酱，看你爹爹还能不能认出你！”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拿着刀站在小北柯身前，表情凶狠，旁边站着几个同样粗犷的男人露出狰狞的笑。

只要杀了眼前的小崽子，他们就可以领到丰厚的赏银。

小北柯抖的愈发厉害，呜咽道：“呜呜呜……爹爹一定会来救我的，他说过等我长大就来接我回家，呜呜呜……你们、你们不要碰我！”说完抱住头缩在墙角不住颤抖。

“跟他废什么话，一刀了结了他，提着人头去领赏！”另外一个大汉说着上前，拔出腰间的刀朝小北柯砍去。

小北柯绝望的闭上眼睛，像只待宰的羔羊。

“哐当——”大汉手中的刀掉落在地上，未等他反应过来，一道银光向他袭来，来不及感受疼痛，颈间鲜血喷薄而出。

其余大汉见状纷纷叫骂起来，提刀砍向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然而来人身法极好，闪身将刀锋都躲了过去。

为首的大汉看来人不过十七八岁，且只身一人，不屑的嘲讽：“毛头小子，知道我们是谁吗？胆敢你少管闲事，今天连你一起剁成肉酱！”

“是吗？管你们是哪路妖魔鬼怪，这闲事小爷我管定了！”

少年说罢抬腿横扫，带翻两人，脚踩在墙上，借力飞身出去，一剑划破了为首之人的脖颈。

其余几人见状，齐齐提刀冲向少年，少年只斜眼一看，侧过身，刀光剑影间不断有鲜血飞溅，片刻之后几个大汉全部倒下。

狭窄破旧的巷子里，小北柯依然瑟缩在墙角，眼中蓄满了泪，脸上眼泪鼻涕糊成一团，他哽咽着问：“呜呜呜……哥哥，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小北柯虽小，却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值钱，抓了自己的人能领不少赏银。

“不是，”少年从胸前掏出一块手帕，蹲下身替小北柯擦脸，轻声问：“怎么一个人在这？家在哪？哥哥送你回去。”

小北柯刚擦干净的脸上又多了两条泪痕，抽噎着说：“我不知道，哥哥，我不记得了，呜呜呜……”

爹爹和娘嘱咐过小北柯，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家在哪，否则会有无尽的麻烦，小北柯一直不敢忘。

少年并不气恼，柔声问：“那你现在想去哪呢？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杀你吗？”

“呜呜呜……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小北柯哭红了眼。

“别哭了，再哭成小花猫了。”少年再次替小北柯把脸擦干净，哄道：“那先跟哥哥走，好不好？等你想起来了，哥哥再送你回家，好吗？”

小北柯点头，乖巧地说：“好。”

这个哥哥看起来不像坏人，一定不会伤害自己的。

少年将小北柯抱在怀里，站起身往前走，小北柯微微抬头看着少年的脸，小声问：“哥哥，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后回家了还能找到你吗？”

“就叫我暮云哥哥，你呢，能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吗？”季白看着怀里的小北柯，细嫩白皙，身上的衣物做工精致，在这常年被北梁侵袭物资匮乏的幽州，只有富贵人家的孩子穿得起。

小北柯低着头，顿了一会儿说：“我叫柯儿。”

虽然爹爹娘亲说不能告诉别人自己的名字，但是这个哥哥看起来是个很好的人，而且没有说全名不会有事的，小北柯在心里安慰自己。

“暮云哥哥，你要带我去哪呀？”小北柯问。

季暮云看着怀里的小北柯，笑了一下，“带你回哥哥家，好吗？”

“好，哥哥带我去哪我就去哪。”小北柯说完便趴在季暮云胸口不说话了，鼻间的清冽气息让他觉得心安。

“柯儿怎么了？”季白揉了一把小北柯的脸，问：“是不是想家了？”

小北柯红着眼眶说：“我想阿娘了。”

说完头埋的更低了，眼里盈满泪水。

看着小北柯这伤心的样子，季白的心口也泛起一丝酸楚，两年没回临安，他也想自己的娘亲了。

“柯儿乖，等你想起来家在哪，或者等哥哥找到你阿娘，就马上送你回家。”

“好，谢谢哥哥。”小北柯说完，泪已夺眶而出。

“怎么又哭了？”

季白抱着小北柯走进一家客栈，一进门季双便迎了上来。

“少主，事情都处理完了，现在回府吗？”季双说完看着季暮云怀里的小北柯，疑惑道：“少主，这是？”

季暮云看了一眼小北柯，小北柯还是窝在季暮云怀里，如同刚出生不久怕人的狗崽崽，看上去像是把季暮云当成了狗妈妈。

“刚捡回来的小弟弟，先带回府，你去找个画师给他画几张像，差人去打听是谁家孩子，找到他娘亲再把他送回去。”

“遵命，少主，此事需要禀告将军吗？”季暮云的父亲季鸿风季大将军，此时正在幽州前线与北梁大军交战，而季暮云刚从前线回到幽州城内。

“不用了，父亲军务冗杂，事务繁多，这些小事就不用打扰他了。”季暮云抱着小北柯上楼，吩咐道：“收拾东西，备马回府。”

季双说：“是！少主。”

将军府内士兵正在换防，府内烛光摇曳，照着这一方寂静祥和的天地。

小北柯已经擦洗干净，换上了新衣裳，坐在餐桌前，看着季暮云夹到他碗里的花生米发愁。

“哥哥，我不能吃这个。”

季暮云伸手揉了揉小北柯的头，“柯儿不喜欢吃吗？”

“不是，”小北柯摇了摇头，有些难为情地说：“柯儿吃了会起红疹的，阿娘从不让我吃。”

季暮云瞧着他，觉得这样子实在是乖巧可爱，看起来跟谢逾明差不多一样大。

“那吃别的，这个鱼可新鲜了，尝尝看。”季暮云夹了一块鱼肉剔完刺后放进小北柯碗里，“多吃点才能快点长大，长大就可以保护自己和你阿娘，再也不怕坏人了。”

“我知道了，暮云哥哥。”小北柯咬了一口，冲季暮云露出一个天真纯澈的笑，“真好吃！”

晚饭过后，季暮云送小北柯到客房就寝，“柯儿，这几天就住在这儿，等找到你阿娘就马上送你回去。”

小北柯乖乖点头。

季暮云掏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塞到小北柯手里，“这把匕首，就当是暮云哥哥送你的见面礼，你带着防身，要是以后遇到坏人，就用它保护自己，知道吗？”

小北柯握着匕首，小声说：“知道了，谢谢暮云哥哥。”

除了阿娘，从来没人对他这么好。

我长大后会保护阿娘，也会保护你的。

北柯闭上眼睛，全是白日里季暮云和沈青并肩走在街上的画面。他愤懑的想，十年了，我现在可以保护自己和娘亲，也可以保护你了，为什么，为什么你却执意要走。

他握紧手里的匕首，我一定，会让你永远待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