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因着季暮云一夜未眠,此时刚睡着一会儿,他随手披上一件外袍拉开房门,见陌羽一副慌乱的样子。
“何事如此惊慌?”
陌羽急声道:“公子,不知为何,昨日喝了药的人今早全都呕吐不止,只怕是有人从中作梗!”
沈青沉声说:“昨日施药登册时可有登记领药人的住处?”
陌羽说:“都登记了。”
沈青说:“将带来的清心丸如数拿出来,立刻安排人按册子上的住址去发药,务必要快。”
清心丸是明月阁常备药,素有清毒之效,可解呕吐、腹泻、发热等症状,便是中毒也能保人三日无恙。
这些人集体出现呕吐症状,若非有人在熬药施药过程中下了其他药,就是这些人回家后有人下药,无论是哪一种,当务之急是先解毒。
“公子,”陌羽犹豫道:“昨日他们喝了咱们的药,今早就开始呕吐,大概不愿再吃我们的药。”
“那就喂他们吃下去。”
“是,属下这就去办!”陌羽领命去取药,很快便安排了人去发药。
沈青召来顾十一,吩咐他派人回雁城接安怀远来苏北,沈青体谅安怀远年迈不宜奔波,所以来时未带上他一起。不料这些人竟如此丧心病狂,给患疫之人下药,若再有意外,有安怀远在可以随时对症开方子。
巳时,沈青和季暮云在前厅同姜孟德、姜义德议事。
陌羽回来禀报,所有出现呕吐症状之人皆已服下清心丸,目前已无恙。
“公子,今日还要施药吗?”
沈青冷声道:“继续,现在就去。”
“是,公子。”陌羽转身正欲退下,又听见沈青说:“回来。”
陌羽回过头,一脸疑惑道:“公子?”
沈青说:“东西呢?”
“公子恕罪,”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递给沈青,挠头道:“属下一时情急就给忘了。”
沈青接过锦囊将其打开,随后哼笑一声,老头竟早已算到此事。
沈青从锦囊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抛向陌羽,嘱咐道:“待药熬好后放进去。”
陌羽接住瓷瓶应下后,沈青又递给他一张字条,吩咐他去查字条上那两人的信息。
沈青两指一敲,骁路应声出现。
“今日不必跟着我,所有人暗中盯梢,从熬药开始,注意谁有异样,再叫上护卫队的人,开始施药后跟紧领了药的人,看中途是否有可疑之人接触。”
“公子,”骁路为难道:“如此下来,人手怕是不够。”
沈青说:“无妨,今早刚发生这样的事,来领药的人不会多,另外可分批施药,施药过程中若是领药的人过多,就说熬好的药没了,需得再熬,让他们多等片刻。”
骁路领命退下。
姜义德说:“阁主,我立刻命人通知堂中各处店里的伙计,今日暂时打烊,先同大家齐力解决此事。”
明月阁每个分部都做着各种买卖,有不少铺面,光是店里的掌柜和伙计就有不少人。
“如此甚好。”沈青说。
季暮云一直在喝茶旁听,见大家都有安排,便问:“穆清,可有我能做的?”
“当然,哥哥可是主力。”
“要我做什么?”
沈青同姜义德二人告别,随后往外走,对季暮云说:“哥哥随我来。”
沈青和季暮云两人身量相仿,只是沈青略高一些,青白相映的身影并肩行于院中,低声说着什么。
楚书冉拐了个弯,从另一侧长廊走过来,抬眼看到季暮云正露出一抹笑。
“两位哥哥这是要去哪?”
“来的正好,”沈青朝楚书冉招手道:“冉冉,过来。”
楚书冉几步跑过去,疑惑道:“什么来得正好?”
“有一件事要交于你。”
“什么呀?神神秘秘的。”
沈青附在楚书冉耳边低语片刻,楚书冉笑着应了两句便走了。
苏北晴了好几日,终于开始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窗上,温度也陡然降了下来。济世堂药堂内分工明确,抓药的、熬药的、施药的各司其职,今日领药的人果然少了许多。
陌羽接过姜语娴手上的碗,劝道:“姜小姐,你忙活了一上午,快歇息一下,我来吧。”
“平日里也是这么过来的,习惯了,这算不得什么。”姜语娴不以为意,笑着往库房走,“这两日用了许多药,我去看看有没有要补的药材。”
陌羽在后面嘱咐道:“外面雨大,姜小姐记得撑伞。”
姜语娴笑着应了。
顾十一打趣道:“我们的陌大统领,这是铁树开花?”
陌羽说:“去你的。”
顾十一将手里的活交给一旁的人,站到陌羽身后,念叨:“不知道骁路他们找到可疑之人没。”
陌羽直起身子,“放心,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会找到的。”
“嗯,”顾十一说:“你可知公子今日去哪了?”
陌羽叹了口气,“公子不让人跟,也没说要去哪,带着景云公子就出门了。”
顾十一看着陌羽愁眉苦脸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说:“寻常人近不了公子的身,不必担心。”
雨势渐大,地面上汇聚了一滩水,水滴落在水面上荡出圈圈涟漪。
姜语娴撑着一把油纸伞往库房走,她靛蓝色的裙摆上沾了些雨水,站在柱子后面俯下身擦拭,抬起头时见库房门在微微颤动,像是有人刚用力把门关上。
眼下所有人都在大堂忙碌,谁会来这里?
姜语娴提着裙摆,放轻脚步往前走。到门口时,她听到房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贴近门,从门缝看去,只隐约见得有人在往袋子里装药材。
盗窃?姜语娴心头一凛,她蹑手蹑脚后退几步,而后脚步由慢及快最后跑了起来。
“陌统领!顾统领!”急切的声音响起,陌羽和顾十一看向来人,只见姜语娴步履匆忙,身上衣服湿了大半,手上的油纸伞已经不见踪影。
陌羽疾步迎了上去,忙问:“姜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有、有人窃药!”姜语娴来不及调整呼吸,喘着粗气道:“在库房!”
“林生,照看好姜小姐!”陌羽丢下一句,拔腿往库房的方向跑,顾十一紧随其后,俩人很快到了库房,正巧看见两人正扛着麻袋从库房出来。
陌羽和顾十一齐齐飞身上前,先是夺过那两人肩上的袋子,而后飞身一脚将人踹了出去。陌羽和顾十一力道刚猛,那两人倒在雨中,口中吐出的鲜血顺着地上水流蜿蜒。
其余人匆忙赶到,陌羽和顾十一将装着药材的麻袋交给赶来的近卫。
顾十一吩咐道:“清点一下,看看有没有被动过手脚。”
地上的人转眼被捆绑住,这时候前来窃药,目的昭然若揭,陌羽沉声说:“你们是受何人指使?”
那两人颤巍着对视一眼,抿紧嘴不出声。
“不说?”陌羽走到那两人跟前,脚随之抬起,一人顿时飞了出去。
陌羽低下头问面前那人:“是谁?”
陌羽身前那人转过头,瞥了眼躺在远处奄奄一息的同伙,颤声说:“是、是知府大人,求大人饶命!”
顾十一上前,盯着那人,问:“杨安泰?”
“是是是,”那人忙不迭点头,随即边磕头边说:“就是他,大人,我们都是奉命行事,求大人饶小的一命。”
顾十一对陌羽低语了几句,陌羽点头应了,顾十一叫人,吩咐道:“把人带下去,严加看管。”
姜语娴仔细查看过麻袋里的药材,确认没有被动过手脚,又叫人两个大夫到库房检查余下的药材,所有的药材都没有查出问题才安心。
陌羽背靠着墙,看起来有些烦躁,“我总觉得此事有些不对劲。”
“说得没错,”顾十一倚在另一面墙上,分析道:“身为一州知府,即便安排人偷窃也该是晚上,而不是光天化日之下叫人来偷窃救治疫病的药物,若是事情败露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
陌羽颔首,“那两人招的也太快了些。”
顾十一说:“等公子回来定然会有对策。”
雨还在下,房檐上立着两道修长身影,沈青撑着把墨色油纸伞,罩在两人头顶,雨滴打在伞上啪嗒响起。
虽说夏季雨天不至于太冷,季暮云仍不自禁的瑟缩了下,他转头看沈青,玉面清冷,在这雨幕中显得格外冷峻。
“穆清,我们就在此处等吗?”
沈青像季暮云移了半步,俩人之间再无间隙,他看向对面写着‘销金楼’字样的牌匾,“嗯,哥哥莫急,快了。”
两人在伞下静待片刻,一锦衣华服的男子从赌坊出来,嘴里在骂骂咧咧说着些什么,身后跟着四个随从。
待几人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后,沈青将伞递到季暮云手里说:“哥哥在此等我片刻。”
一抹青色闪至几人身后,片刻后几人瞬间倒地。沈青掌心向下,五指一转,那锦衣华服的男子转眼被他拎住后颈处衣领,悬在半空。
沈青拎着人飞上房檐,季暮云将伞往他身上倾,他抬手将伞往回推了几分,轻声说:“走吧。”
门窗紧闭的屋内,寂静无声,一锦衣男子躺在地上,身上缚着绳索。
他手指微绻,随后睁开迷蒙的双眼,视线缓缓上移,看到月白色的锦袍,端着茶盏的修长双手,挺鼻薄唇,剑眉星目,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好看的脸。
他听见端坐在椅子上那人低沉带着点沙哑的声音说:“醒了?”
杨岑远在脑海中搜寻了一番,确认自己从未见过眼前的人,质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将我掠来此处?”
季暮云抿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自是请你来喝茶。”
眼前的男人开口似谦恭有礼,却用看蝼蚁一样的眼神俯视着他。
身为苏北知府长子,杨岑远从未受过此种屈辱,他心中怒火升腾,怒道:“你可知我是谁?要是想活命就马上给我磕头认罪,把我送回去。”
季暮云放下茶盏起身,踱步向前,月白色的锦袍挡住杨岑远的视线。
“杨公子不妨先说说,这两日杨府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鄙人再送杨公子回府不迟。”
杨岑远情绪越发激动,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喝道:“既知我是谁,还不快放了我,当真不想活命了!?”
季暮云嗤笑一声,“我自然想活命,但你、左右不了我的性命。”
季暮云蹲下抬起杨岑远的下巴,缓缓道:“我说了,说出这几日杨府做的肮脏事就送你回去,杨公子当真听不懂么?”
杨岑远身子向后仰,想要逃离季暮云手指的钳制,他用力握紧拳头,恨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最好现在就放我走,若是等我爹爹找来,他定将你碎尸万段!”
“碎尸万段?”季暮云缓声说:“我可真是怕极了。”
杨岑远怒火烧红了眼,恨不得立刻杀了眼前的人,又担心此人不知死活,真将自己如何,他瞪大眼睛说:“既知道怕,就立刻放了我!”
季暮云看着他渐渐抖如筛糠,知这人是色厉内荏,已然恐惧到了极点。
季暮云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慢慢蹲下身,用刀在杨岑远脸上比划了两下,轻声道:“若是用这匕首,在这俊俏的脸上划上那么几下,杨公子觉得如何?”
杨岑远目眦欲裂,声音抖得愈发厉害,“你敢!?你这个疯子,我爹爹不会放过你的!”
“那便看是令尊来得快,还是我的刀快。”
季暮云将刀刃抵在杨岑远的脸上,杨岑远只觉这刀刃凉的刺骨,寒意渗进了心底。
他不敢再随意挣扎,只竭力保持镇定,一点一点往后退。因为过度紧张,张着嘴却一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断断续续道:“不、你不能……不要!”
“我数到三,若是杨公子还是不愿开口,我这刀就只好落下去了。”
“一……二……三”
杨岑远脸上刺痛。
“我、我说!”杨岑远崩溃的喊了出来,他脸上横着一条细长的红线,红线凝成血珠往下渗。
他心下猜出这人多半与济世堂有关,而自己此刻活命要紧,天高皇帝远,就算他此时说出杨安泰做的事,这人也不能对身为知府的杨安泰如何。
季暮云嘴角轻扬,起身走到桌旁倒了一盏茶,回到杨岑远身前。左手一抬,杨岑远身上的绳索瞬间断开,杨岑远颤巍巍站起身,整理自己略显凌乱的衣袍。
季暮云将茶盏递到杨岑远面前。
“杨公子,润下嗓,在下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