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轸宿送进去的。”言晦按住打算下床的陈喻,叫他躺着好好休息。
陈喻慌了的神也被稳住。
见证姬潭之死、抓获归一案凶手的是陈喻,柳宿忙于其他案件,虽是协办,在卷宗里存在感寥寥。
此番连环杀人案,可以推断柳宿不是凶手目标。
即便是,柳宿现已被捕,牢狱系统坚不可摧,只要不像谢更阑一样乱跑,比他擅长的阵法术更能保住生命安全。
而对会审处和临场部来说,连环杀人案办结前,暂时不会追究柳宿罪责;等连环杀人案结束,真凶查明后,柳宿便可回归主侦身份。
但批评嘛,定然是逃不过部主一顿训话了。
也不清楚会不会上升到会审处处长、仙盟盟主一并加入三堂会审的情况,上一个有这样待遇的,也许只有乱解仙盟术术的陈喻。是好兄弟,就得都体验一场。
这怪不好意思的。三百年前,陈喻做主侦,柳宿被牵连训话;三百年后,陈喻做讼师,柳宿还是难逃一劫。
惨还是柳宿惨。
陈喻黄鼠狼心态,一把子心眼全是不安好心,难免有遭报应的时候。
言晦目光掠过陈喻的手,正经的眼神里飘过一丝揶揄。
他这般模样,总没好事。
陈喻头皮发麻,不祥的预感框框撞头。
他顺着言晦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谢更阑昏迷中依旧能反客为主。
所以说人不能老走神,走神了就会注意不到一些事情;人也不能太有安全感,尤其对一个人有安全感就会放松过头。
比方说,明明是他给谢更阑把脉,反手就被谢更阑死死抓着不放。
言晦一本正经:“柳宿偷跑出来私会你,被轸宿录到了。”
陈喻险些端不稳笑:“再怎么说,也不是私会吧……”
言晦闭起一边眼睛:“谢更阑还没醒,你怕什么?”
澜旭自进屋起,就像一把入鞘的剑,庄严但没有杀气,然而,言晦一开玩笑,真正的第一剑修冷气嗖嗖:“说正事。”
言晦的眼神斜挑过去:“看不上我们喻喻吗?”
“莫要曲解。”
两人不似寻常道侣,分隔得很远,交谈间也不熟路。
两人鸡同鸭讲,言晦只说自己想说的:“我们喻喻是脸蛋不够好,还是身段不够好?哪点配不上你们剑阁的嫌疑人了?”
不好,一点都不好。
陈喻身为讼师,三不五时被言晦一张嘴说的拒绝开口,非常有损执业能力,传出去容易对他接业务产生负面影响。
因此,他努力道:“哈哈不才在下也是嫌疑人的帮凶呢。”
……要说的不是这个!
言晦笑:“以前喻喻对我可没这般迁就过。”阴阳怪气的调子来了,“明明是我先看上喻喻的。”
三百年前的陈年烂谷子就别提了好吗!
陈喻心脏险些蹦到嗓子眼。他一身清清白白,半点不想介入别人的婚姻家事,除非是为了赚法律服务费。
不不不,现在不是想钱的事情。
作为伟大的甲方爸爸和卑微的乙方儿子关系,陈喻粗略一算,人生后半程,刨开吃饭睡觉,竟然有近三分之一的时间和言晦混在一处,突然面对言晦的新任正宫,忽地冒出一股心虚。
好悬一口气没吊上来。陈喻郑而重之、严肃非常:“澜长老,事情不是言前辈说的那样!”
澜旭毫无反应,却是陈喻的手被拽动了。
床榻微动,谢更阑倏地扣紧陈喻的手,又犹疑着放开。
他扶着头坐起,眼珠儿昏昏沉沉,在扫过澜旭时清明过来:“师尊?”
澜旭颔首:“你醒了。”
谢更阑:“是。”
陈喻:“……”你们师徒俩沟通更陌生。
澜旭和谢更阑有来有往,不管别人在冷场里的死活。
澜旭问:“发生何事?”
谢更阑:“陈……”他想起陈喻不太喜欢某种称呼,吞下已经说出的半个“状”字,“陈喻被困。”
澜旭:“凶手来了?”
谢更阑:“应该是。”
澜旭坐在较远的地方,三根手指轮流敲击过桌面:“你当时如何?”
“意识忽然不清。”
“身上的伤口?”
“自己所为,为保清醒。”
“嗯。”澜旭停止敲桌子,“尚可。”
“谢师父夸奖。”
言晦不耐,指关节扣了扣床沿:“你俩用长句会死吗?说详细点。”
毕竟是大“金主”,陈喻把被困虫豸结界一事一五一十交代。
“玩虫的?”言晦眼皮一撩,率先发出一声讥笑,“上一个玩虫的,差点把咱们剑阁之主玩死,又有谁想复刻这丰功伟绩?”
剑阁之主的黑历史,敢当着本尊的面说的,怕是只有言晦一个。
陈喻用余光偷瞄澜旭,暗叹剑阁之主涵养绝佳,一点生气的迹象都没有。
仙魔大战战至最后,澜旭单挑魔尊,胜利在望。
传闻里,魔尊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瘫坐在地,与拔了毛的鸡一般形容惨淡。
总之,修真界流传的话本、仙食阁里有名的说书,不断拔高剑阁之主战斗英姿的同时,把魔尊一路贬低到地下室还不放过。
和魔尊一样待遇的,便只有单挑战里搞偷袭的魔尊右使。
毒虫防不胜防,剑阁之主单独对战魔尊,灵力消耗极大,察觉不到其他也不能苛责。
他提剑要取魔尊性命,剑却停在了魔尊心脏一寸之远。
爬过他脚背的毒虫隔着鞋面贽了一口,血液在瞬间仿佛凝滞。
一切发生反转。
将死的魔尊暴起,捡起断成两节的长戟扎向剑阁之主。
胜负即将颠倒。
却是毒虫化灰,血液重流,长戟复断,魔尊终死。
据三百年前澜旭口述,他在角落里,看到杀死魔尊右使的青年。
青年大半张脸长着烂疮,闭上眼,呼吸断绝。在他尸体旁,有一个简陋的银质面具,想来是这青年用来遮掩容貌的。
魔军惨败,魔尊、右使、青年的尸体无人认领,澜旭此后仍不知救他的青年姓甚名谁,这一段遗憾在历史文献里一笔带过。
经过写书人的加工,青年的功绩无人述说,澜旭力斩魔尊的故事轰动一时。
同样传开的,便是那玩虫的魔尊右使差点完成单杀剑阁之主的“奇迹”。
言晦曾和陈喻随意提起过,澜旭仍在寻找青年身世。但世人更爱孤剑英雄,部分事迹只能省略。
此时此刻,澜旭半阖着眼,眼底情绪不够分明,兴许玩虫的人又教他想起那个不知名的青年。
但他没有沉默太久:“可有留存虫豸灵力?”
“出了些差错,未能做到。”陈喻逃命的路上就检查过了,他搜集结界灵纹的测寻器在与虫人对敌时被毁,“但以防万一,我留下了这个。”
他掏出一只长锋笔,在和虫豸化作的人形对抗时,他就是用这支笔作了剑。
这笔也是他一众收藏里比较有特色的一支,他摸索笔身,没一会儿打开一处暗格,里面有虫豸死去后化作的灰烬。
“那家伙估计能感应到虫子的去留,被我拦下一只后就把虫子弄死了。”陈喻道。
言晦拿过盛着灰烬的笔:“我过会儿拿给邬宁姑娘,或许还能给她点新的启发。”
灰烬上没有任何灵力或魔气,但对医蛊专家来说,也许另有探究方式。
言晦又道:“这回玩虫的挺厉害啊,你猜的转身阴阳蛊可别成了真。”
陈喻苦笑:“我倒也不希望这样。”
“但既然有这样的可能性——”言晦脸微微转过一点,用最为国色天香的角度面对陈喻,光线变化,他眼角碎光璀璨,一颗千金的星明浸海珠被这不差钱的家伙当面饰贴在了额角。
有钱得让陈喻心动。
白得五颜六色的闪光有一阵没一阵地晃瞎陈喻的眼,罪魁祸首发表剩下半段言论:“托临场部某些人的福,我已借阅到转身阴阳蛊的藏书,当然,有好好瞒着另外一些人。”
那你可真棒……陈喻腹诽。
澜旭接道:“书籍已送到邬姑娘住处,若当真是转身阴阳蛊,这两日就该到结局了。”
如果确实是转身阴阳蛊,提取蛊术、解开蛊术、反转蛊术,所有的反噬会指引被施术人找到幕后主使。
真凶一边寻找归一案的主侦,一边也在暴露自己的全部。
事情终究要到了结的那一步。
交换过信息后,澜旭和言晦就离开了。
澜旭的侍童青霜另有阁内事务,卧房里就只剩下两个人。
陈喻转头看向谢更阑,视线相接时,谢更阑脸上闪过局促。
他躲闪着陈喻的视线,往后挪了挪。
陈喻调笑道:“不习惯和人同床共枕?”
谢更阑支吾不言。
“山洞里还不是睡一处,你脸红什么?”
本来没那么红的脸彻底红了:“我不是……”
他声音太轻,陈喻道:“我耳朵不好。”骗他的。
谢更阑一闭眼:“我不是故意拉你的手的。”
陈喻没忍住笑出来:“你抱都抱了,居然纠结拉不拉手,你是七八岁的小朋友吗?”
“这不一样。”
谢更阑难得倔强,重复道:“这不一样。”
他抬眼看着陈喻,刚对上陈喻的目光时,他眼珠子不太自然地转动些许,但他没再逃避:“抱着你,是因为有危险,我要带你走。拉你的手,是害怕你不见了,不想你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