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喻快速翻完材料，两手交叉抵住额头。

渡化神劫雷出了差错。灵力部分逆行，且多次昏迷，可能是和走火入魔作斗争的结果……

个鬼哦！

临场部信你个邪了！你都化神期了，还动不动跟个柔弱小柳条一样昏一昏。自己不会治病吗？祈霄宗没人能治走火入魔吗？

还有，走火入魔的话，误杀几个人，真是好理由呢，杀人动机都不需要了，直接结案没问题。

陈喻很累，他很想拍谢更阑的肩膀，说咱们一块蹲号子也挺好的，早去早抢号，指不定能刷刷交情蹲个单人间。

但他只是抹了把脸：“今天就这样吧。这院子里的客房都空着，你随便找一间休息，明天我暂时没有安排，跟我一起去找个人。”

谢更阑没有动。

陈喻眼珠儿转到侧边，斜斜瞄过去：“忘了你不用睡觉。”

谢更阑踌躇了会儿：“不是。”

陈喻狐疑：“你又要昏迷不醒了啊？”

谢更阑双手捧着茶杯，无意识摩挲：“阁下或许也是凶手目标，师尊吩咐我，找到阁下后随身保护。”

你们祈霄宗管这叫随身保护？

谢更阑目前还是头号嫌疑犯，还有走火入魔的前兆，要真“昏迷”了，别第一个被爆头的就是他陈喻。

虽然从职业素养来讲，不应该怀疑当事人，但从活人的角度来讲，陈喻目前还想安全地活下去。

陈喻试图委婉拒绝谢更阑的好意，话到嘴边，视线掠过谢更阑身后三尺七寸的长剑：“最北边那屋是我的，里面另外有榻，你要嫌小，床可以让你。”

——这剑祸害他就够了，千万别跑出去把他师弟、师妹还有前台弟子给祸害了。

*

谢更阑用不到陈喻的床。

入夜，陈喻梳理连环杀人案卷宗要点，谢更阑坐在榻上，两腿一盘，开始修炼。

三百年前的金丹大比，谢更阑确实没有拿到第一，珠袖坊舒有月天赋不弱于谢更阑、修为又在谢更阑之上，她在决赛中胜过半招，夺得榜首之位。

言晦眉飞色舞，说他赌赢了。陈喻盯着谢更阑又一次说出“见教”，却说言晦输了。

言晦不服，谢更阑明明没有争得榜首，怎么就算他输了。

陈喻却道，赌的是有没有资格争，而不是争没争到。这站在决赛场上的人若都没有资格，那其他人更没资格争上一争。

言晦一懵，忽而大笑，当真履行赌约，乖乖成了日常骚扰陈喻的“好朋友”。

而今三百年已过，言晦还是那随心所欲的主儿，谢更阑却是变了，又好像没变。

客气、认真、不吵人。陈喻翻过几页纸，上面谢更阑按手印的回答都是规规矩矩、不见急色。

——明明都快成板上钉钉的“杀人犯”了。

陈喻眼睛有些累，抬头看谢更阑。

谢更阑似有所觉：“有何事？”

陈喻摇头：“就是觉得你心态好。通缉令快发出来了吧，还能定定心心修炼。”

谢更阑回道：“阁下也不错。包庇通缉犯，还能不慌不忙先翻卷宗。”

他语调真诚，可陈喻总觉得听出了讽刺。

窗外灰蒙蒙，已有天亮的迹象，陈喻将资料收回玉符，开始胡诌：“开庭如打仗，讲究的就是一个知己知彼。”

“阁下有何收获？”

“全在意料之中，没有任何对你有利的。凶手似真似假地做了一层隐蔽，但隐蔽很好破除。隐蔽破除之后，你的灵力痕迹、剑气痕迹都暴露出来。”陈喻起来伸个懒腰，推开房门，“走吧，要是后面查不出什么新证据……”

“在下自会告知临场部，阁下所为均是在下强迫。”

谢更阑每句话都四平八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他端坐在榻上，将熄的烛火照不到他，盖上兜帽后，和暗处融为一体。

陈喻又想起金丹大比上进入决赛的年轻人，捻了捻鬓发：“言晦虽说不靠谱了点，但也不会把完全没谱的事交给我。”

黑沉沉的人似乎动了动。

陈喻倏尔升起没有出处的怜爱，并着一股豪气翻涌：“谢更阑，事情不是你做的，就一定有证据能证明。这个世上，再完美的犯罪，只要是人做的，就绝对有疏漏。”

*

……豪气不了半刻钟。

明律宗门口，窜出来的身影险些被没出鞘的平沧剑切成两半。

陈喻拦出的长锋笔凹成两段、摇摇欲坠，躲他身后的身影瑟瑟发抖、楚楚可怜。

谢更阑讪讪收手：“不好意思，阁下的灵器，在下会作出赔偿。”

陈喻随手点了灵火、烧掉惨死的长锋笔，从乾坤袖里掏出第二支：“不用，小摊上买了一堆。”他做了一个书写的动作，“姑且也算靠笔杆子吃饭，得多买点儿备用。”

谢更阑露在兜帽外的嘴动了动，没吱声。

反倒是躲着的身影吱哇乱叫：“陈状！我这一天十二个时辰，差点第二次没命！”陈喻定睛一看，这不就是昨儿出了天际交通事故的当事人？看样子昨天那交通事故撞得不轻。

谢更阑解释：“在下手上有数，定不会滥杀无辜。”

当事人抽了抽鼻子：“陈状。”

陈喻：“嗯？”

当事人凑陈喻耳朵边：“你这姘头，挑得凶残了点。”

陈喻猛地拉开距离：“什么姘头，你别瞎说。本人洁身自好，女修的手都没摸过一次。”

——最多摸过尸体的手。

当事人摇头晃脑：“上回有小孩撅了你的笔，被你训得眼泪都不敢掉。这次这么好说话……”当事人用胳膊肘轻轻怼了两下陈喻。

“……那是我师姐的皮孩子，托我往死里管教，这次能一样吗？”陈喻反应过来，“诶，不对，您找我，不是为了谈我姘头吧？还谈正事不？”

当事人立马幽怨起来。

陈喻被盯得头皮发麻：“不谈也行，我还有事，我先出……”

“陈状。”当事人如泣如诉，“我给你传了十几条讯息。”

陈喻摸出传讯灵器，好家伙，全是半夜三更发的。

当事人女鬼似的：“说好的讼师随时在线、随时联系、随时服务呢？”

谁做的虚假宣传？陈喻忍住冷笑：“也没有规定讼师不能吃不能睡吧。”

当事人瞪大眼：“陈状元婴修为还需吃睡？”他视线平移到黑黢黢的谢更阑，“这个睡，我也不是不理解。”

陈喻：“……”你理解什么了？他重重咳嗽一下，情真意切，“要不谈正事的话，我真有事要出门。”

当事人眼疾手快，扒住陈喻胳膊：“那不行，我听说了，陈状特别会离婚官司。”

陈喻真的要冷笑了：他什么时候被归进婚姻家事里了？

没有说婚姻家事不好的意思，陈喻认为讼师所有选择的方向都是好的，但他在讼师协会的自我介绍里，明明写了专长契约，谁给他做的错误宣传！

除了言晦，没有第二个嫌疑人。

陈喻“呵呵”笑了两声：“亲，离婚建议协商哦，对方不愿意，会审处第一次大概率不判离。”

当事人：“可是我跟对方已经分居二十年，我记得民典第一千……”

陈喻不想听人背法条，他自己也不背法条：“你们是因为感情不和分居吗？”

当事人激动：“我们二十年不说话了，能感情和吗？”

陈喻：“哦，有证据证明？”

当事人：“我说了，我跟她二十年没说过话！传讯也没有过！”

“我知道你很激动，但你先……”

“我懂，我先不激动。”当事人深呼吸。

陈喻：“……我是想说，但你先听我说。”

当事人再次深呼吸：“你说。”

“你们聊不聊天是你们的事。你们传讯灵器上没记录，不能直接证明你们没面对面沟通过。”

“怎么不能……”

在当事人跳起来之前，陈喻手心向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我懂你的想法，会审处主审也懂，但凡事讲证据，主审判也要有判的依据。那个——”

他拉过当事人说悄悄话：“分居前对方有婚外情不？”

当事人嗤之以鼻：“她都修无情道了，还能有婚外情？”

“无情道啊……”陈喻眯了眯眼。

当事人大喜：“怎么样陈状？是不是有戏？你看，她都修无情道了，哪来的感情，算不算感情不和？”

陈喻笑眯眯：“要不您在等个一年半载？听说法规处正在修订的民典草案里，在考虑把一方修习无情道且成功因无情道结丹的情况纳入法定离婚事由。”

当事人垮下脸：“一年半载啊。”

陈喻摊手：“您现在起诉，按照会审处这两年的案件量，第一次诉讼半年打底，一年不封顶，而且你们这离婚案还有特殊的地方，要是原被告一方闭关，继续延长。”

当事人眼里闪过怀疑：“你别诓我，我看过法条，有审限这个说法。”

陈喻：“您是一点没看会审处有权根据案件疑难复杂程度延长审限的规定啊。”

当事人还是怀疑：“离个婚就疑难复杂了？”

“看情况。”陈喻捏出好脾气，“但也得看立案速度不是？实话告诉您，我年初的案子还没立上，这都三月了吧，您现在起诉……”

当事人露出“懂了”的表情：“但我一年半载后起诉就没有立案慢的情况了吗？”

“不确定。”陈喻无用功掐算一番，“会审处扩招，说不定就快了。”

当事人感叹：“陈状明知离婚这么难，还找对象，是在为响应修真界人口扩增计划拼命啊？”

陈喻麻木：“他生不了。”

当事人看他。

陈喻摁住自己跳脚的冲动，微笑道：“我也生不了。”

当事人也笑：“多大点事，等我离了，我回头就炼一炉生生不息丸，送陈状当贺礼了。”

“不……”

当事人打断陈喻的挣扎：“为了早点给陈状炼丹，还是先诉了吧，一年半载怎么个等都是等。”

陈喻笑脸有了裂缝：“我帮你联系我师姐。”

当事人愣了下：“我找你，当然是要你来给我代理，我不要别人。”

陈喻笑脸崩了：“阁下，我有事要出门。”

当事人摆手：“多大点事儿，你回来再给我办呗。”

陈喻：“好的，少则数月，多则……咱们下辈子有缘再见。”

当事人：我的眼睛很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