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加注……”荷官走上来提醒道。

锐文的手悬在那张“卖身契”上，余光瞥到卢笙又快速移开，内心纷乱的不安让他指尖颤抖，几乎无法完成分开合拢的动作。

“Riven，如果你冒了如此大的风险，最后输了，那我真是要感谢你。”对手出言挑衅着，然而锐文立刻看破了那人的慌乱。他额头被汗打湿的头发紧贴着皮肤，杯子被放下之后也留下了汗湿的指纹。尤其是那双一直蕴藏着锐利攻击性的鹰眼，也开始显得局促不安。

手指一颤，【加注完成】的提示音响彻冰屿上空，玄冰精筑的城堡仿佛也随之战栗。那一刻，锐文的心跳几乎停了一拍。

“很好。”对方颓然地坐回椅子上，强作镇定，“我放弃加注。你选吧。”

锐文也慢慢坐了下来，摩挲着桌面上另一张还未公开的手牌。原本是想抢到规则决策权之后就果断选择“小牌赢”，然而这个时候也不能不变得慎重起来。毕竟自己手里握着的还有别人的人生。

他稍微抬起头，视线最边缘，那个把一切都交给了自己的人半倚在沙发上，双腿轻松地叠在一起，手握香槟杯，一口口慢慢啜饮着——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过了半晌，锐文才下定决心，深吸了一口气，说：“我选小牌赢。”

“哈，怎么会？”边上立马有赌徒叫喊道：“我已经改了下注，赌Lion有顺子了！”

另一个人立马笑了起来：“我就说那一定是使诈啊。”

“不可能，怎么会有人……”有人难以置信地跪在了地上，“敢在一副高牌上下这么大的赌注？小牌……对方的牌更小的可能性也很大啊……”

“请开牌吧。”荷官说出了一局比赛中最果断，最坚决的一句话。

锐文拿起最后那张牌，动作顿了一下，而后轻轻地把它抛到桌子中央——那是一张黑桃4。

这时候所有人都看向了锐文对面的人，他紧闭双唇，眼神飘忽不定，随后抬起了一只手。正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去翻牌的时候，他把手放到了嘴边，沉默地注视着空无一物的赌桌中央。

这时候锐文已经明确知道——这人输了——败给了自己的散牌。

心脏开始狂跳，尽管一切还未尘埃落定，然而兴奋已经击中了每一束神经。锐文“哗”一下站了起来，抓起面前桌上的那杯香槟，一饮而尽。

身体内部烧灼感扩散开来，是此生从未有过的强烈。一种火山喷发般的热烈根本无法控制，他忍不住看向不远处坐在沙发上的人，真想马上过去与他击掌，拥抱……

荷官再次提醒道：“请摊牌。”

对方毫无反应，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同一时刻卢笙突然绷紧身体，抬腿踢了一下桌沿。震动把纸牌抛到空中，翻转，耀眼的光线镶嵌在它们边缘，最后落回桌面上。牌面终于揭晓——两张红色——一张红桃8，一张方片8。

锐文这时已欣喜若狂，完全感受不到周围的喧嚣与混乱。只听见荷官语气激动地宣布道：“玩家1底牌：黑桃J、黑桃4。玩家2底牌：红桃8、方块8。公共牌梅花10、方块Q、黑桃K、黑桃8、红桃3。判定规则，小牌赢。最终结果，玩家1高牌胜玩家2三条！”

锐文跌坐回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至此这场命悬一线的赌局终于尘埃落定。

看着窗外变幻的彩色光影，听着周围赌徒或欢呼或叹息，还有“里博瑞特”不停发来资产更新提醒，一种深切的不真实感淹没了所有的感官。只有鼻端飘浮着的烟草、酒精以及汗水的味道最有实感。

当有余力再关注周围的时候，对面的人已经不在了。连以监督为名最靠近战局的那个人都已消失。

走出辉煌的灯火，绕着大厅转了两圈，“顺便”打断了十几对撒欢儿的小情人，锐文才看见他。

丝带般裹着暗黑天幕的绿色流光之下，他站在阳台昏暗的角落里，两手手肘支在栏杆上，指尖一点火光流萤一样忽明忽灭，偶尔上下翻飞——原来是躲这儿抽烟呢。

锐文笑了一下，关掉正准备发的消息，朝那边走了过去。越走，醇和的烟味越浓，冲上头激起从未有过的“瘾”。于是加快脚步来到罪魁祸首身边，往他眼前伸出手。

他似乎很不情愿搭理人，过了半晌才缓缓回过头来，眼睛半眯着，比周围的烟雾还要散漫。

锐文朝他挑了下眉。僵持了三秒钟之后，又对着他勾了勾手。再三秒过去，他终于腾出左手从兜里摸出一盒精装的“熊猫献竹”，慢吞吞打开，用同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夹出一支，递了过来。

锐文接过烟衔在嘴里，嘴角依旧微微翘着，做了个“点火”的手势。

他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掏出一枚还带着体温的钢制打火机，不耐烦地塞进锐文手里。

锐文把它举到烟头前，正要摁下去，一阵风突然迎面吹过来，冷冰冰的。锐文脑子反倒一热，脚下瀑布蒸腾起的水汽也提供了一个天大的借口，索性往前凑了过去，把衔在自己嘴里的烟头，紧贴到了他的烟头上。

只在一瞬间，火星从一边燎到另一边。

烟，点燃了。

就在那一刻，近在咫尺的地方，他耷拉着的眼皮一下子撑开，舒展成了一个不算优雅但却认真的弧度。

锐文笑意更深了，在双倍的火光中，脸上的得意之色无所遁形。但紧接着，那嘴角弧度的扩大突然就中止了——一阵烟雾漫上了脸，直接灌进了鼻子，游走进了肺和大脑——甜里带着点糊的香，香里又带着点苦——焦糖味儿。

等烟燃到一半，烟灰被风卷到眼前的时候，锐文才回过神。昏暗的掩护下，对方的嘴角似也挂上了赏心悦目的弧度。也是此时，锐文才发现，自己的脸烧得滚烫。以及，自己嘴里这支是薄荷味儿。

回忆起刚刚他嘴唇微微收紧的动作，锐文不禁细想，他竟然也会做这种撩拨别人的事情吗？

想着想着，锐文就忍不住开口问：“你有不擅长的事吗？”

他面无表情，享受着最后一截放纵，对周围一切似乎打定主意不理不睬，只是远眺着天幕上蓝紫色的幻光。

锐文突然灵光一现，兴奋地说：“我知道你不会什么了。”

他转过头来，专注的眼里满是疑惑。

锐文笑了一下，抽了口烟，信心满满地说：“恋爱吧。”

闻言他转身就走，顺手把烟蒂抛向对角线的垃圾桶。一声轻响和锐文的话几乎同时散入空气：“恼羞成怒，被我说中了。”

他的背影消失之后，锐文靠到他刚刚站立的那个位置，把玩着那个银色打火机。流丽坚韧的手感，和刀背差不了多少。眼前是螺旋状的巨大极光带，看上去无比柔软，与其说是女武神盾的反光，不如说是她们曙光般的衣与发。周围仍旧弥漫着又苦又甜的焦糖味，每呼吸一次，就淡一分。

有生以来第一次，锐文感觉到寂寞。多半是一个人站在崖边吹冷风的缘故。他把手里的东西揣进兜里，返回灯火通明的地方。

厅里已经恢复“正常”，各个游戏都围着一圈圈的人浪。经过的时候，偶尔有几个邀请他入局。他应该是在场众人中今天“收获”最大的，按理来说正是上头的时候。但他都拒绝了。喜欢玩不确定性游戏，不代表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离开的时候，锐文又一次在走廊里看到了教宗。小孩儿没再穿什么正式的衣服，而是换了一身白色的休闲运动装，不过坐姿依旧笔挺端正得显眼非常。视线刚对上，他就起身走了过来。微微抬着头，很矜持地开口：“小博让我转告你，他们回东国了。如果有Abby的消息，随时可以找她们。”

锐文好笑地道：“连发个消息给我都不愿意吗？还敢让教宗大人在这里枯等。”

教宗微笑着说：“是我说我会在这里等你的。”

“哦？”锐文看了看周围，没有适合安坐谈话的地方，于是俯下身去，尽量和对方在同一个高度。

“我想，我还是必须先恭喜你。逃过一劫。”他说的很真诚，“其次，我希望你能知道，小博问了我J的事情。最后，我想要知道，你打算怎么处理手上的那些抵押债权？”

锐文立刻抓住了话语的重点：“她问了什么？”

他郑重地回答道：“具体的细节，我不能告诉你。”

锐文直起身，居高临下地问：“你到底站哪一边？”

“智慧和真理。”他说话的时候神情无比庄重，语气极度严肃。锐文能够感受到，他是认真的。

“……行吧，”锐文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那些债权，我准备自己保管，如果有需要，我会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地使用。”

对方语速飞快地回答道：“我希望能够跟你换。我有一些……”眼神偏移了片刻，继续道：“关于Survive前总策划的证据。”

锐文一下子来了兴趣：“为什么？”

他不假思索地答道：“那些债权有很多来自Survive的参加者。你也是参与者，不应该掌握其他选手的人身自由权，这会影响游戏的公平性。”

锐文点头表示赞同，然而嘴里却说出了相反的话：“为了正义，你不应该自己去揭露他的罪行吗？”

他轻轻摇了摇头，说：“正义是相对的，我只为永恒的真理服务。”

锐文垂眸俯视着他。他的姿态与神情都傲岸不群，一看就是那种有信仰，并且真正将其贯彻于言行的殉道者。沉默了半晌，锐文低声道：“成交。”

作者有话要说：PS：吸烟有害健康！剧情需要，请不要效仿。（我强烈的求生欲又上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