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酒足饭饱后，阿四找小二要了两幅面纱，随后同宋安之带着两个小孩回到了船上。方才在茶摊，见阿四和那名女子如此熟稔，宋安之不由得对这个茶摊起了疑心。

“你跟那女老板很熟？”心下纠结许久，宋安之还是问出了这一句话。

阿四正躺在船板上打着盹，听得宋安之问上这样一句，懒懒地掀起眼皮，打了个哈欠：“怎么，吃醋？”

轻飘飘又吊儿郎当的一句话打得宋安之措手不及，宋安之呆愣了片刻，气笑了：“跟我这年纪的人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你口味还蛮重的。”

“我很肤浅的，只要长得好看就行，我才不管年纪比我大多少。”阿四笑嘻嘻回道，不过，片刻后他便收敛了眸中的笑意，回答了方才宋安之的问题，“她算是我的老相好吧……呃，不过我也不确定她把不把我当老相好。之前我还在李家渡的时候，是她偷偷摸摸给我和白行深送吃的，我俩才活下来。”

听了阿四的回答，宋安之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白行深之前也在李家渡？”

“啊呀，你怎么套我的话呢？”阿四故作懊恼的样子，不过，宋安之朝他那看一眼，便发现那是装的，此刻阿四已经侧躺着支起身子，饶有兴味地看向宋安之。

很明显，阿四并不排斥宋安之在他这里打听事情。确定了这一点后，宋安之并没有回应阿四，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片刻后，阿四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和白行深在年纪小的时候生活在李家渡，在那里过了几年畜生不如的日子，后来我实在受不了了，撺掇着他和我一起私奔了，我俩到了京城，没有其他手艺，就只能在黑街讨生活了呗。”

“私奔？”宋安之像是被这个词逗乐了，发出一声闷闷的笑，“那叫逃命吧。”

“嗯，私奔的同时逃命。”阿四点了点头，很是赞同宋安之的这句嘲讽。

阿四说得风轻云淡，但宋安之也知道，他和白行深在李家渡过的日子绝不是轻飘飘一句“畜生不如”就能概括的。这些年，他也对李家渡的勾当有所耳闻。那里表面是个各地商人贸易的中心，内里却和黑街没什么差别，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巨大版的黑街。

那样小的孩子，能够在李家渡平安长大，实属奇迹。

宋安之饶有兴味地看着阿四，半晌，眨了眨眼，嘴角泛起一丝笑：“不过我很好奇，为什么他会把白行深这个名字告诉你们。”

“哈？”阿四没听懂宋安之话里的意思，抬头，颇为疑惑地看着对方。

见阿四满脸写着“没听懂”，宋安之沉默片刻，开口解释道：“白行深这个名字一旦暴露，会给他惹出很多事端来吧。他为什么不换个名字？”

“哦，你是说他是白承光儿子这件事啊。这件事又不是什么秘密，跟他关系好点的都知道，他也没刻意瞒过。”听了宋安之的解释，阿四总算明白了宋安之在说些什么了，他颇为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况且李家渡里身份比他显赫的多的是，我听说前几年还有个落魄的大小姐，京城来的，好像叫什么平欣的，穿得可华贵了，渡里的人都猜她的出身呢，只不过病恹恹的，还有点疯，到了没几天就死了，身上的东西都被偷了个干净。嘁，都到了李家渡了，管你以前是什么少爷小姐，照样得当牛做马。”

“平欣？”宋安之眉心一跳。

阿四点了点头：“是呀，但是她到李家渡的时候，我和白行深刚逃到京城，并不太了解她，这件事还是后来找黄奕打听到的。”

此刻天正晴朗，可是宋安之却只觉得浑身发寒。

樊林的大公主，乳名就叫平欣。

他记得樊林登基后不久，宫内就传出了平欣在御花园玩耍时不慎跌入井中溺亡的消息。如果阿四说得平欣就是已故的大公主，那么平欣并不是溺死……而是被樊林送到了李家渡，在李家渡病亡的。

不过，樊林为什么要把平欣送到李家渡？

当年樊汶释还未被樊林夺去性命，几次宫廷夜宴，他也曾见过樊林和平欣，席间虽说俩人并不似寻常父女那般亲近，却至少也算得上是正常。宋安之看得出来樊林在夜宴里表现出的关心并不全然是装的，若说樊林能狠下心把平欣送来李家渡，他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但不是樊林，又能是谁呢？

宋安之垂眸，望向一旁熟睡着的樊慕云和樊慕鸢，不由得心底一凉。樊林对平欣都能如此狠心，那对于樊慕云和樊慕鸢，只会更加不顾情面。

想起夜宴上平欣的模样，宋安之叹了一口气。罢了，平欣的的确确已经死了，如今再去想也起不了什么作用，等手上这件事情办妥，再来李家渡问问当年平欣的事情吧。

阿四见宋安之表情不太自然，有几分关切：“怎么了？”

“没怎么，想到了以前的事情罢了。”宋安之摇了摇头，并不打算把这件事情告诉阿四。

见宋安之不愿意多说，阿四也很识相地没有追问下去，他抬眼看了看天边，道：“当年白行深被太子殿下放走，本来，太子殿下是给了他盘缠和干粮让他去找白家的一位远亲老婆婆，只不过那会儿他年纪太小，又不知人心险恶，没几天就被人牙子卖到了李家渡。”

此刻阳光落在阿四肩上，显得有些许刺眼。

“我和他不同，我是自小就生活在李家渡的。白行深刚来那会儿不服管教，时常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是我和杏姐儿……就是茶摊的那位女老板，私底下给他吃食、帮他买药疗伤，他才没死在那。后来杏姐儿被卖给了当时的银庄老板当小妾，我和白行深一合计，说杏姐儿不在了那我俩在李家渡待着也没意思，就趁夜色跑了。”

说着，阿四突然低低笑了一声：“唉，杏姐儿也是个人才，当小妾不出一个月就把那老板给下药迷晕了，偷了不少银票，又把老板给她的衣服首饰啥的全都典当完了，跑到梨花村买了那个茶摊做生意。那银庄老板见杏姐儿跑了，本来还想派人来抓，却被大老婆一壶毒药给药死了，啧啧，杏姐儿还是心软。”

宋安之垂首听着，却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阿四现在把白行深和杏姐儿的事说得风轻云淡，可是关于自己的事情，他都是轻轻一言带过，只怕他在李家渡时过得比白行深和杏姐儿还要惨。

“不过我都说了，天高任鸟飞。”阿四兀地一扬手，接着顺着这个动作伸了个懒腰，“现在黄奕当上了李家渡的二把手，当年杏姐儿跟他好过，他多少也得卖我们仨一个面子，所以这次也请了他帮忙。”

听着阿四在这里不停嘴地说了一大通，宋安之忽地笑了，阿四不解地眨了眨眼：“笑什么？”

“你倒是一点都对我不防备啊，这么多关于你们的事情，你一股脑全告诉我了。”宋安之说道。

听懂了宋安之话里的意思，阿四满不在乎地摇摇头：“怕什么，反正你都去振月国了，况且，这些事情又不重要，到李家渡还有这么久，不说点什么的话岂不是无聊死了。”

“你跟你送的所有人都聊这个？”宋安之挑了挑眉。

“当然不是。”阿四嘴角勾起一丝笑，“我只和我喜欢的人聊。换句话说，只和你聊过。”

闻言，宋安之脸色一僵，面色铁青地扭过头去，决定闭眼装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