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还是不跑，成为少年们的首先需要担心的问题。

“要么没有尊严的活着，要么冲出去，最差的结果不过是死路一条。”

祁寻南眉宇间饱含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戾气，说出来的语句铿锵有力。

一个小男孩探出了头：“这药只会让人慢慢变瞎变聋，可我们要是出不去的话，就真的没有活着的指望了。”

他叫奇川，同祁寻南年岁相仿，平时两个人凑在一块，也倒是说得上话。

之前燃起的希望又转成了呜咽声，心情起伏一阵，像将熄未熄的苟活，拨一下亮一下。

“寻南，我们这里许多人都没有过过好日子，不是颠沛流离，就是忍饥挨饿，我们本来就是没人要的。”

他拖着一条跛足，走到祁寻南跟前，下巴垂得很低：“我知道你要说我胆小懦弱，可是我这样的跛子，就算跑出去，也混不到一口饭吃，还不如留在这闲山道庄，不管怎样，总归是有人照管。”

奇川叹了口气，接着说：“寻南，你跟我到这的方式不同，你是被人贩子拐走的，原本就身体健全，可我出生就有缺憾，再破一点我也能撑得住，我的要求很低，活着就行。”

说完这话，奇川的脑袋越发低垂，不敢直视祁寻南的眼睛。

慢慢的，几个跛腿的、断手的、口鼻歪斜的，从簇拥着祁寻南的那群人里钻了出来。

他们看起来像是提前就跟奇川商量好了，对着祁寻南说：“你们走吧，我们这些人跟着你们去也是负累，你们先逃。”

祁寻南面色不忍，他握住奇川的手：“我会带剩余的人逃出去，等我在外面找到生身父母，就告到仙庭，救你们出来。

奇川眼中含着热泪，用力地握紧了祁寻南的手。

“我等你的好消息。”

记忆在这里开始断片，变成了一片黑白，之前绘出斑斓色彩的绮丽画卷顷刻断裂，留给了君渡和闻与希考量的时间。

看完这一段，闻与希讶异极了，他不禁感慨道：“你父……”

此称刚出，便迎上了君渡的不愉的神情，闻与希吐吐舌头，陡然改口：“原来这祁寻南是后来眼睛才出问题的，闲山道庄竟然有如此灰暗的一面……”

君渡看见闻与希似乎惊住了的神情，问道：“你不是知道发生了些什么？怎么还如此。”

闻与希摇摇头：“祁寻南哪会把私人记忆单独翻出来给人看，这是单独为你准备的。我们只看了个大概，后面的事是听祁寻南讲述的。”

“要不是你走进幻境前拉了我一把，我也不会进入通灵卷。”

闻与希以前是个武器天才，一踏入通灵卷，便联想到往生卷的解法。

通灵卷这么好，若是再改良几番，投到各门派学习勤练，以后若是再遇到往生卷重启，仙门也不会死伤得如此惨重了。

他正如此想着，记忆的画卷也在发生变化，周遭徐徐复生，断裂的白边被一一缝补，重新构成了一副森林夜景。

这次的君渡没有恐慌，他藏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中，隐匿进了草丛，顺便也拽上了不停在感慨环境真实的闻与希。

闻与希：“这画面做得真逼真啊。”

君渡捂住了闻与希的嘴：“闭嘴，我们这一次入卷了。”

闻与希心内一惊，眼睫颤了颤。

他这才发现了自己的衣服出现了变化，原有的装束变成了一身便于隐匿踪迹的夜行衣，蹲在草丛中，融进夜色里，悄无声息。

他在伏击着什么人。

闻与希猜想。

他和君渡隐匿在西边的草丛里，东边也有两个顶着落叶的男人，如鹰般的眼睛盯着车轴压过土路的痕迹。

吱呀吱呀的声音慢慢传来，一道昏暗的白光慢慢打了过来，一架垫高的马车颠簸在土路上，缓缓地远离山谷。光痕照在闻与希脸上，映出斑驳的痕迹。

就在这时，长箭声如鹤唳，陡然射穿蓬顶，风声骤然紧缩！

咻咻咻！万箭齐发。

翻滚的，像是燃烧的爆竹一样的尖利的哭声响了起来，嗓音撕裂，此起彼伏。

闻与希也在这一刻，捕捉到了祁寻南的身影。

祁寻南当机立断，立刻跳下马车，深蓝色的衣衫被晕染出大片的深黄的斑痕，衣衫被陡然撕破，露出一大片擦伤。

“抓住他们，他们要逃！”

层层叠叠的火把亮了起来，像燃烧着焰火的狼眼睛，闪着诡秘的光芒。

出逃的少年们纷纷中箭倒地，他们的额中钉着一枚锋利闪光的银针，直直扎入命门，血水混杂着泥沙，缓慢凝结地流动着，汇成一条条乌黑发臭的河。

祁寻南惊慌抬头，陡然与闻与希的目光对视，他似乎是立刻站起身，猛地朝他的咽喉掐去。

他愤怒地嘶吼，再无之前的淡然：“是你，你背叛了我们。”

闻与希不知为何，像是被操控的木偶一样，双腿酸软，手臂无力，毫无反抗的力气。他几乎喘不上气，想是要死在祁寻南手里。

这时，君渡急急地奔到了闻与希身边，切掌打到了祁寻南的脖颈，将他推到地上。

闻与希得以喘息，趴在一旁大口喘气。

等他再抬头的时候，发现君渡的脸已经变了。

他的脸变成了奇川的模样。

奇川看着祁寻南绝望的眼睛，面上的神情有种特殊的迷醉。

祁寻南狼狈不堪，右臂被箭矢射伤，像是一只受伤的鹤，掉在了泥沼之中，他终于不再高高在上，落到了尘埃里，和他一起。

和他一起。

奇川的眼睛弯起。

他和祁寻南终于站在了同一条水平线上，终于不再落后。

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凡。

“庄主来了，庄主来了。”

一阵喧闹声中，一位红衣男子黑衣人中现身。

他穿得那样明艳，就连遮眼的纱都是血红一片，像是地狱里的修罗，开得耀眼的曼珠沙华。

浅浅一笑，红唇白齿，格外勾人。

“谢谢你的好朋友，给我通风报信了这个好消息，”他一边旋转一边拍手，姿态闲适得像是在赏花，“被提前埋伏的滋味，感觉如何？”

做完这一切，他挑起了祁寻南的下巴。

“方致云。”

祁寻南猛地咬住了男人的手，从喉头里挤出了那些字句，他咬得格外重，那些地方隐隐约约有血迹渗出。

可方致云依旧笑着，看着祁寻南嘴角一直在渗出血沫子，他缓慢地，用另一只手揩了揩那片失血过多，略显苍白的薄唇。

“恨我吧，如果恨意能激励你杀了我，那就恨我吧。”他的语气很轻，不像之前那样轻佻乖戾。

接着他掏出了一把小刀，那把刀的柄是银质的，上面镶嵌着五色的宝石，看起来分外小巧，像是女式佩刀。

“这里没有火，做不了消毒，那就只能委屈你忍一下喽。”蓦然，他的声音拔得声音高挑又欢脱，似乎有种浓浓的兴趣，好像刚才那些沉重都是装出来的一样。

刀锋顺着祁寻南的眼窝滑过，慢慢用力。

周围的环境猛然发生了变化。

之前的造物跟真的一样，每个细节都做得毫发无损。但陡然间，天上落起了无声的，红色的雷，一道道红光撕扯开墨色的天空。

再然后，一切都成了灰烬似的白。

周围雾蒙蒙一片，所有的东西都覆盖着淡淡的灰影，视线被局于方寸之地，再也看不到远方。

祁寻南失去了他的眼睛。

“别人只说修炼心道，要肢体致残。可是他们都不知道，若是天生残疾，再痛苦都不能达到大成，必得先拥有，再失去，这样的痛苦，才足够圆满……”

方致云的声音自耳畔响起，祁寻南从梦境中惊醒。

君渡和闻与希立在他的一旁，这次他们的视角又变成了触摸不到的魂灵。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祁寻南上下摸索，咆哮，到最后，疯狂撕扯着那条闲山道庄特制的覆眼丝巾。

这丝巾旁人摸起来不过是稍微柔滑一点。可对于修炼心道的人来说，修为越高，看东西就越清楚。可纵使是清楚了些，可比起真正的视力，终究来得不圆满。

祁寻南曾见过草长莺飞，见过花红柳绿，见过春日的晚霞，秋天的风筝。

他曾拥有美好的家庭，快乐的童年，父亲会让他坐在肩上骑大马，母亲会把金黄的糖人塞到他嘴里。

他明明不该拥有这样的人生，被迫承担被弄瞎的命运。

他曾拥有过光明。

祁寻南眼前的世界碎成了一瓣一瓣的，看起来像是彩色，又像是黑白。回忆的空间随着主人情绪的波动，翻滚撕裂，看起来色彩混杂，混乱不堪。

闻与希和君渡同在其间，一起感受到这种巨大的波动，通灵卷像是场漩涡，拖着所有人下坠。

一道娇俏的女声在门口响起，打破了这种五彩斑斓的致幻效果，让画面安静了一瞬。

她似乎带着些畏惧和惶恐，扣门的动作小心翼翼，声音里带着一丝甜津津的羞怯。

“公子，庄主说你身体不好，亲手为你熬了汤。我给您端进来。”

祁寻南不应声。

她站了许久，终究决定推门进入。

地上全是撕破的书，摔裂的茶盏，碎屑乱飞。他抬起空洞的眼，艰难地用新适应的眼睛辨认着，这个似乎穿着明黄襦裙的女孩。

心道对环境气息最为敏感，他也能很容易地看出，这是个妖女。

“放这吧，你可以走了。”

修了一下，我昨晚有事，好多话没说通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