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美的音乐响起，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一曲结束，门外又恢复了寂静，连根针掉在地下都能听见。
聂展淮撇撇嘴，有点焦躁地按了第二次，一分钟过去，除了钢琴的旋律已经牢牢地印在了他脑子里，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变化。
聂展淮气得踹了一下门，急躁地来回踱了几步，犹豫了一秒钟，试着用指纹去开锁。
他本来没抱什么希望，毕竟一个月的时间过去，纪霏肯定早就把密码改了，可当他的手指接触到识别区，一声齿轮转动声，门缓缓打开了一条极窄的缝。
没改？
这个出乎意料的事实让聂展淮抓了抓头发，他心浮气躁地把右手臂上搭着的衣服换到了左手，反而有点不敢往里迈了。不过很快他就豁然开朗——
怪不得发信息纪霏不回，原来是故意把他引到家里，玩这手欲擒故纵……
聂展淮的嘴角不知不觉挑了起来，带着十二分的戏谑，突然觉得这游戏兜兜转转倒也挺好玩，纪霏平时那么正经的一个人，居然还有这么多小心机呢，一会儿要是他扑上来主动要求给自己暖床，似乎也不是特别难以接受……
得意扬扬地推开了门，不久之后——
聂展淮捂着鼻子逃了出去。
一窝嗡嗡叫着的苍蝇追着他出了屋，形成一团张牙舞爪的黑云，任凭聂展淮疯狂地挥舞那件价值不菲的西装外套，还是无孔不入地往他身上的每一个角落钻，不肯放过任何可乘之机。
聂展淮窜进楼梯间，砰的一声关上门，死死抵在门后，惊魂未定地喘息。
说好的欲擒故纵呢？说好的投怀送抱呢？
为什么客厅里几乎所有能吃的东西都被一团绿豆蝇围着转，还有那股冲劲极大的恶臭，至今都在他鼻子里挥之不去——
纪霏这一个月根本就他妈没回过家！
聂展淮的拳头狠狠砸在门上，发出“轰”的一声巨响，他把手里的衣服扔在地上，掏出手机就给纪霏打电话。
电话比门铃大概要利索一点，没有播放长达60秒的音乐，一上来就干脆利落地告诉他“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气得聂展淮差点把手机也砸地上，不过最后还是强行忍住了，反复告诉自己有可能纪霏是在加班，所以手机关机，咬牙切齿半天，最后只能打开和纪霏的聊天界面，开始打字，输了没几个字就耐心告罄，全部删掉，按下语音键，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暴怒，恶狠狠地说道：“纪霏，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你这一个月都他妈去哪了？我给你脸了是不是？”
松开手指发送出去，聂展淮还不解气，正准备继续质问，下一刻，看着自己刚刚那条语音后面的那个红色感叹号，他蓦然瞪大了眼。
他的第一反应只有一句话：纪霏竟然删我好友！
他眨了几下眼睛，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看着那个感叹号，终于确认自己并没有眼花之后，“哈哈”笑了两声，紧绷的指节发出“喀”的一声脆响，两侧脸颊都隐隐作痛。
他反而没有那么暴躁了，只是突然很想知道纪霏现在在哪，自己好揪着他的领子，把这个红色感叹号的来龙去脉问个清楚。问问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圈子的规则已经变成由他纪霏来制定了！
不过他实在不想回去面对那一团群魔乱舞的有翅昆虫，只能黑着脸顺着楼梯走了下去。他想不出纪霏如果没有回来住，会去哪里，但去单位上班是肯定的，他没有房子，说不定会暂时住在单位的员工宿舍。聂展淮逼着自己压下心中那股丢了面子的郁怒之气，脸色铁青地拧动汽车钥匙，一出小区，就向纪霏单位的方向飞驰而去。
本以为已经将近六点，研究所早就关了门，可出乎意料的是，当聂展淮来到那扇不怎么起眼的自动伸缩门前面时，门却半敞着，还能远远看见保安大爷摇头晃脑地坐在窗边，大概是在自娱自乐地哼曲。天色尚且很亮，聂展淮找了个视野好的位置停下车，隔着车窗，朝单位里面扫视一周，他知道纪霏就在左侧那幢不算高的楼里面上班，楼底下空无一人，只有一辆十分抢眼的红色轿车横停着，显然是在等人。
聂展淮面色阴沉地等了盯着那栋楼看了一会儿，正准备再打一遍纪霏的电话，突然有人从楼里走了出来。
他的动作一顿，赶忙看向出来的人，不过令他不耐烦的是，那不是纪霏，而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她匆匆忙忙地挎着皮包，拉开楼下红车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随即车子掉了个头，朝着大门的方向开过来。门卫大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默契地按下遥控，伸缩门缓缓打开。
聂展淮撇了撇嘴，刚要收回视线继续打电话，那红车却抽风般地转了个圈，又回到了刚刚的小楼底下，再次停了下来。
紧接着那个打扮时髦的女人急匆匆从副驾驶下来，隔空朝门口大爷喊了句：“王大叔，回去找个东西！”说着绕到驾驶员那边，二话不说拉开车门，把司机从里面提溜了出来。
司机被她拽着，手忙脚乱地解开安全带，才没活活勒死，步履带着踉跄地和那个霸道的女人一起进了楼。
一看到那个司机的背影，聂展淮就感到熟悉，当他转过半张脸来，聂展淮的瞳孔骤然紧缩——不是纪霏又是谁？
聂展淮陡然抓紧了降下一半的车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纪霏逐渐消失的背影，就在看到纪霏的那一瞬间，大概是控制欲作祟，他的心脏猛然收缩了一下，伴随着暴躁的减退，确定纪霏并没有从这个世界消失，他的心情终于明朗了一点，但下一刻又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把他抓过来——
不过可能是科研单位对某些曾经的问题学生有天然压迫感，他到底还是没敢轻举妄动，只能暗暗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把纪霏揪到自己面前，让他把所有事情都解释明白，他要是给不出一个能让人满意的答案，这事就休想善了……而且，他为什么不知道纪霏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同事，俩人还这么熟？
聂展淮脑海里浮现出刚刚那个女人的婀娜多姿的身影，不过他也不是不知道纪霏的取向，而且就算纪霏真和女同事关系不一般，他也已经管不着了。
撇撇嘴，继续密切关注里面的情况，但即使他急得牙痒痒，此时此刻也只能坐在车里束手无策。好在俩人上楼之后没过多久，纪霏的身影就再次出现在了聂展淮视野里——
这次纪霏正在打电话，边快步往外走边飞快地说了几句，随后就挂掉了。他出来下了台阶，站着楼下，回头张望了一会儿，那个女的才脚步匆忙地走出来，高跟鞋和地面碰撞的哒哒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她一手拎包，一手抓着件深蓝色的羊绒大衣，和纪霏说了几句话，把大衣抛给了他，走下台阶的时候，勾起焦糖红的嘴唇朝纪霏笑了一下，随手捋了捋肩头绸缎般的头发，纪霏也笑着和她说了些什么，接过了她的大衣。
聂展淮一直竖着耳朵，试图听清他俩说话的内容，无奈他的位置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聚精会神了半天愣是一个音节都没听见，他只能加了点油门，把车子往前挪了挪，大概是风向凑巧比较合适，终于有几句话模模糊糊地传了过来。
纪霏说：“完事之后你就自己回家……今天晚上真的不行，楠姐你就别逼我了。”
女同事的表情似乎有点嗔怪，“真是没良心，这些年白疼你了……”
聂展淮看不见纪霏的脸，但能听出他声音里的妥协：“……好吧，但是你绝对不能灌我……”
风向一变，声音再次被吹散在空气里，接着大概又说了几句，俩人就一起上了车，颜色艳丽的某品牌高档轿车很快驶出研究中心的大门，在聂展淮视线里渐渐变小。
聂展淮挑了一下眉，不知道他们的对话有什么内涵，大概是他们今晚放假，要去哪团建吃饭。他挑了个不容易被发现的距离跟上，跟着红车拐了几个弯，然而刚刚俩人的对话还是不断在脑子里自动播放——
完事……
不行……
白疼你……
没良心……
这些词一个一个在聂展淮脑子里划过，他突然一个激灵，瞪大了眼——
完什么事？
这一男一女要去干什么？
前面的黄灯骤然变红，聂展淮一个急刹车，后面的司机伸出脖子朝他破口大骂：“暴发户了不起啊！……”
聂展淮只听见似乎有人在骂街，具体什么内容完全没空管，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惊疑不定的念头在打转——
这一男一女要去干什么？
不过很快，他就自我否定了这个荒谬的念头。纪霏他还不了解吗？他会跟一个女的搞暧昧？
根本不可能的。
他不由自主地悄悄吁了口气，红灯终于转成绿灯，前面醒目的红车已经无影无踪了。好在这条路他知道，基本没什么拐弯的地方，而且也不算堵，纪霏开车开得不快，他不一会儿也就能追上了。
不过有一个事实聂展淮还是忘记了——今天是五一劳动节的前夕，也是五一堵车节的前奏。
在下班高峰期从六点堵到九点，挨了几千声路骂差点成为城市公敌之后，聂展淮终于把目标彻底跟丢了。
车子半死不活地停在一片荒地上，旁边的路灯垂死挣扎，和草丛里的蛐蛐声一起，营造出密室逃脱的氛围。聂展淮下车环顾四周，烦得踹飞了脚边的一块石头，激起了一阵打着旋的空气污染颗粒物，呛得他直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