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霏本来想笑一笑，可是却发现嘴角变成了铁打的，怎么都弯不过来，，“这个……”他睁眼编不出瞎话，突然间急中生智，毫无责任感地把锅甩给了和蔼可亲的中老年人，“确实是，我们主任，我们主任他催得太急了，这几天事情比较忙……”

裴望煊看着他脸上那仿佛南方人挑战老北京豆汁第一口的表情，暗自叹了口气没拆穿，笑笑说：“这下好了，你把身体熬坏，什么论文都只能你们主任自己写了。”

纪霏道：“呃，我还有同事呢……同事？”

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有几个躁动的同事在摩拳擦掌地要来医院。

连忙拿起手机一看，铁三角群里面的消息已经快要爆炸了——

楠波万：纪霏，你敢挂你姐电话？？？

楠波万：马上告诉我你的位置，3，2，1——

楠波万：0.5，你再假装没看到我就把给你的鸡汤喂给罗茂信不信？

杀死一枝玫瑰：姐，他不会理你的快把汤给我送来快

杀死一枝玫瑰：别灯泡了人家正在医院浓情蜜意浪漫着呢

后面还有一串引人遐想的省略号。

纪霏：“……”

纪霏迅速把定位发了过去，向裴望煊尴尬一笑，“那个，我同事一会儿要来，他们比较……比较活泼，你别理就行，别理就行……”

裴望煊笑道：“你朋友来看你？那太好了，正好我买了水果。这是哪里话，活泼有什么不好的，正好让这病房多点热闹气。”

不过很快裴望煊就发现所谓的“活泼”只能说明纪霏具有护短这种品德——

“纪霏你说你才几天不见就憔悴成这样心疼死我了……”姜楠挽着小皮包拿着保温壶，一迈进病房，先是拉着纪霏的手流眼抹泪，紧接着注意力就被旁边的裴望煊勾走了。

“哎呀你就是这两天照顾纪霏的朋友吧，真是辛苦你了……真是的我们连纪霏有你这么个好朋友都不知道，纪霏他就是个闷葫芦……”

纪霏被这个横空飞来的葫芦砸了个七荤八素，把不可思议的目光甩向她——我刚刚不是给你们发消息把所有事情都解释了一遍吗？

姜楠悄悄朝他怼了个眼神——这不是能多说几句是几句吗……

裴望煊把切好的水果端过来，落落大方地笑道：“不怪纪霏，我也是前几天碰巧遇到他，已经十几年没见了……”

“嗯嗯，”姜楠一个劲卖力点头，话题像蹦极的绳子一样弹跳性能极佳，“原来如此。对了，弟弟，你有对象没有？”

罗茂正伸着脖子看纪霏吊瓶上的字，脑门直直扑在挂吊瓶的钩子上，吊瓶猛烈地晃动一下，罗茂眼神飘忽地抬起头来，额头上多了个朱砂颜色的小月牙。

纪霏差点没把气管咳出来，总算明白过来了，自己就算把叮嘱的话写成一本三字经也无济于事，生无可恋地拿起保温杯，两眼空洞地拧开杯盖，身体力行地诠释什么叫水是生命之源。

“对……对象？”裴望煊眼皮坐过山车一样地狂跳，好歹挂住了自己的涵养，“哈哈，这位姐姐您可真风趣……我……还没有呢。”

姜楠几乎被巨大的喜悦砸晕了，能挑起火柴棍的睫毛下面亮起一片小星星，不过关键时候还是挽回了一丝理智，清清嗓子，摆出自己这辈子最甜美的笑容，“没有？那真是可喜可……可惜啊，那个，弟弟啊，你在哪里上班？单位离家远不远？……”

黄金剩斗士觉得自己这辈子的兴衰荣辱就在此一役了，背水一战不成功便成光棍，只恨没提前列个表让帅哥现场笔试，问题如同黄河决口所到之处水淹七军，纪霏已经准备拔掉手背上的针头扑过来抗击她的山洪爆发，直到某一刻——

“啊！”姜楠突然短促地叫了一声，似乎想起来什么，双手捂住了嘴，“我……我是不是有点冒犯了？”

屋子里的尬笑声和咳嗽声响成了管弦乐团。

接着是死亡般的安静。

纪霏对自己擅自开笼放同事的行为深深地后悔了，简直不敢把目光往裴望煊那边移，干笑一声，“那个，望煊，今天单位放假，大家都有点兴奋，那个……”

裴望煊已经趁着敌方火力间歇缓过气来了，尽管笑容中还是带着一丝惊魂未定，“啊，原来放假了？你们工作这么忙，那可一定得好好休息一下。这位姐姐的问题……虽然是有点急，我一下记不住那么多，不过我也可以先回答几个，剩下的有的是时间慢慢聊。”

姜楠悸动的小火花瞬间又擦亮了，不过这次决定调整方略循序渐进，连忙按住上蹿下跳的心脏，反复告诫自己要优雅，“那真是太好了呢，弟弟你直说就行，姐姐听着呢。”

裴望煊笑了笑，“您刚才问我为什么这个年纪还没对象，是吗？这个很简单，我有喜欢的人，可不能在一起，我不想凑合，就只能一直单身了。”

纪霏眼睁睁地看见姜楠眼里的小星星先减少后消失，罗茂很有眼力见地搬了把椅子放在她身后，资深女青年一屁股坐了下来，整个人呈现出萎靡不振的状态。

纪霏剥了个安慰的橘子递给她，女贵族看也不看地抓起塞进嘴里，用橘子的酸缓解孤独终老的苦。

场面至此终于得到了控制。罗茂从衣服的内袋里摸出一样东西，珍而重之地递到纪霏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兄弟，这是我为数不多的珍藏，有了这个，你一定会早日康复的。”

纪霏盯着那卷卫生纸，瞅了一会儿，客气道：“不用，望煊昨天帮我买了一打，你要是实在缺的话，就先拿去吧。”

罗茂先是疑惑地眨眨眼，然后猛地扭头看向裴望煊，一个箭步窜了过去，一脸不可置信，“什么？你怎么能这样？你你你！”

裴望煊满头雾水，苦笑道：“等等，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罗茂快跳起来了，满地跺脚，“你居然一买就买一打？我不信！除非你现在就把那一打12个我女神的生日限量版手办拿出来看！”

裴望煊：“……”

罗茂把手里那卷白花花的纸一圈一圈小心翼翼地展开，横着的一层卫生纸里面又是一层竖着的，一屋子人都紧紧盯着那卷纸看，好像要用目光把它钻出火星子，最后当所有卫生纸都堆在纪霏盖着病号被的腿上，罗茂手里多了一个罩着圆柱形玻璃壳的手办。

罗茂把那个凹凸有致容貌姣好的手办姑娘伸到裴望煊跟前，挑衅般地说：“看到没，绝对的限量款，把你买的拿给我鉴定……呵，根本用不着鉴定，还一下就十几个，你肯定被那些奸商骗了！”

姜楠这时奇迹般地复活了，拽了气鼓鼓的宅男一把，有气无力地骂道：“你个白痴，你跟人家在一个频道上吗？正好在医院，先鉴定鉴定你那点智商吧……”

罗茂不可思议地摊手，“我白痴？不是我没听错吧，是谁一进门就查人家户口的，刚刚还一蹶不振精神颓唐呢，这会儿……”

“你小子无法无天了还！”姜楠被踩了尾巴般地跳起来，“你也是翅膀硬了，敢对你姐这么说话了，我问你，是谁曾经大半夜含辛茹苦给你改论文，是谁从早到晚任劳任怨替你做实验记数据，救你于危难之中还不求回报，是谁……”女汉子越说越心酸，随手从叠成一座小山的卫生纸上撕了一块，抽抽搭搭地开始低头擦眼泪，罗茂立马急了，兵荒马乱双手抓头，“不是不是，别哭呀？姐我的错，我错了我给你鞠躬我给你三连躬……下周的班我给你值！”

姜楠抬起干燥的眼眶，扑扇了两下睫毛帘子，语言高度概括：“好。”

罗茂：“不是等等？”

***

“说好了可就不许变了啊，小裴，五一小长假去东山花海，你一定得给我拍照。”姜楠走进病房，边放包边嚷嚷，裴望煊则苦笑着连连点头，无可奈何地说道：“知道了楠姐，你一路上都说多少遍了，我要是放你鸽子，诅咒我摄像机掉水里，这样你总放心了吧？”

“哥哥哥，别光想着她呀，还有我呢，你那个朋友回你消息了没，他那批货到底什么时候能来呀？你就说我绝对不跟他砍价，我女神的手办必须要全款拿下。”罗茂眼疾嘴快地抢占了线路，防止叽叽喳喳的女同事继续啰嗦。

裴望煊拿出手机低头一看，眼睛一亮说：“回了，他说最晚四月底。哎呀放心吧，他说让你加他个微信，到时候只要你们及时联系，就不会错过的。”

罗茂两眼放光地拿出手机加微信去了。

纪霏也刚吃了点饭，稍微有了些力气，从仨人一进屋，他就坐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

伤心欲绝呢？义愤填膺呢？关在研究所里好几年都时不时逮人就咬的热带雨林研究猿，就这么被一顿饭给驯服了？

也不是说研究猿没长处，比如某位宅男的自来熟，比如某位单身女贵族的没心没肺，不过很显然，这满房间粉红色的温馨泡泡，更有可能是得益于某位老同学的宽容大度。

“那个……”纪霏终于沉不住气了，浑身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没话找话，“你们在医院食堂吃的？”

“没有。在马路对面吃的火锅。”裴望煊笑着说，“看来清汤寡水已经满足不了你了？食欲复苏是痊愈的关键一步，明天想吃点什么？我中午做好带过来。火锅烧烤麻辣烫除外，等你恢复到能参加越野十公里了我再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