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展淮昨天对此做出的解释是男人年纪到了，就想有个家，问他纪霏为什么着急地跑来找他，聂展淮说出的理由也不轻不重。

聂展云根本没打算被他唬住，只是持着观望态度，让聂展淮把人带来，他好亲自验一验这块流光溢彩的钻石，看看到底是纯天然深层矿床开凿价值连城，还是流水线批量生产九块九买二送一。

不过今天这个男人一站到他眼前，聂展云心里的疑云就逃之夭夭了——虽说纪霏的脸上带着疲倦的病容，但那种蕴藉内敛的书卷气却是那些狂蜂浪蝶学不来的，唯利是图、见钱眼开的人，不会有这种气质。

别说带着病来看自己这个没见过一面的哥哥，这样的人，聂展淮要是想包养，人家不给他两个大耳刮子就不错了。

聂展云悄悄拍了板：24k纯钻石。

带着一百个放下来的心，聂展云又是倒水又是给纪霏盖毛毯，忙得马不停蹄脚打后脑勺，爱不释手生怕玩坏了，时不时点名批评无所事事的聂展淮，全方位三百六十度上演了中国之婆婆看儿媳越看越喜欢。

“纪霏，你中午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聂展云再一次给沙发上的纪霏掖好毯子，终于有空坐了下来，“我知道你感冒发烧胃口不好，但那更得勉强着吃点东西，就算吃点面条喝点粥也行啊，吃了饭好吃药。食材我都在厨房里准备好了，你说了我就去做，别嫌我做的难吃就行了。”

纪霏被对方热情如火的目光活生生盯出一身鸡皮疙瘩，头都没有那么疼了，取而代之的是浑身上下的毛骨悚然。

这哥俩不愧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殷勤照顾起人来都是一样的面面俱到无微不至，但如果说聂展云的照顾让他感到温暖，那聂展淮的做的每一件事，都只能让他恶心得想吐。

他的条件反射不允许他去回忆每个细节。

包括他是怎么跟着聂展淮到这里来的。

“那就面条吧……”纪霏哑着嗓子虚弱无力地说，“麻烦您了。”

聂展云拍拍他的肩笑道：“还是这么客气，你有什么忌口的没有？”

聂展淮腿搭在茶几上，一边玩手机一边吃葡萄，不假思索地说：“不吃蘑菇不吃木耳不吃肥肉，其他的随便什么都行。”

纪霏淡淡地垂下眸子。

聂展云狠狠捏了一把欣慰的老泪，成家立业不愧是男人长大的第一步，这个无法无天的泼猴现在也会体贴人了！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弟媳妇的表情有点不高兴……

聂展云向来是个挺敏锐的人，刚见着纪霏那会儿被生命的大欢喜冲昏了头脑，不就之后就察觉出有点别扭了——

纪霏的表现太冷淡了。

不是对他，而是对聂展淮。

他跟纪霏说什么话，纪霏虽然谈不上热情，但也一直很有礼貌，是个标准的对待陌生人的距离。聂展云对此虽然有些沮丧，但也很欣赏纪霏怀里这把精确到毫米的社交尺子，有些人天生就不容易亲近，何况纪霏还只是个刚工作不久只会埋头苦干的科研人员。

再反观纪霏和聂展淮的相处……纪霏从进门到现在，好像都没跟聂展淮说几句话。除了有几次聂展淮大大咧咧揽住纪霏的肩，而纪霏则目光呆滞无动于衷之外，聂展云看不出一根头发丝的甜蜜。

他当然盼望这只是因为纪霏脸皮薄，又生病了，所以情绪不高，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开始打鼓。

闹了半天，让他老怀大慰的弟媳妇，难不成终究还是假的？

聂展云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了，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在胡思乱想，赶紧偷偷抹了把冷汗，把杞人忧天从脑子里赶走，笑道：“好，那我就去下面条了。聂展淮，又在那不知道干什么，赶快去把纪霏一会儿吃的药买回来，楼下右拐就有药店。”

聂展淮百无聊赖地应了一声，瞅着聂展云进了厨房，脸瞬间变黑了，低头瞪着纪霏，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凶狠：“你就不会对我得热情点啊，你这么爱搭不理的，被我哥看出来怎么……”

“展淮，顺便到便利店买点香油。”聂展云扒着厨房门探出头说道。

“好嘞！”聂展淮吓得头顶差点冒出白烟来，紧巴巴一迭声应了，微笑目送哥哥的身影进入厨房，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纪霏，“老老实实呆着，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多给我夹点菜什么的。”

纪霏裹着毯子缩在沙发上，闷声咳嗽着，用头顶的发旋和他对视。

聂展淮骂了一声出门买药了。

他生怕纪霏一时没有自己盯着搞什么幺蛾子，心急火燎地买完药，回来却发现纪霏好好的，他哥却从厨房出来了，正在摘围裙换西装。

“哥你去干嘛？”聂展淮诧异道，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他哥这副急匆匆的样子，不是家里出事，就是公司出事，“阳阳在学校被欺负了？”

聂展云急急忙忙地披上外套，脸上挂着歉意对纪霏道：“实在不好意思啊纪霏，都是我的不是，下次一定给你赔罪……阳阳那点事还至于，是公司里的……”

聂展云把聂展淮拉到一边，边收拾东西边低声说道：“有人投诉我们的产品涉嫌侵权和假冒伪劣，公关部那边已经压不住了，我必须回去……”

聂展淮简直难以置信，“假冒伪劣？我艹谁投的诉啊有证据吗他？”

聂展云叹了口气，“我也正纳闷怎么就侵权了，不过对方确实有证据，而且大概是有点门路……”他回头看了一眼纪霏，纪霏也虚弱地站了起来，聂展云连忙让他盖好毯子，道，“你别担心。这次都怪我，等你养好病，咱们再好好喝一杯。”

聂展淮虽然担心公司，气愤不知哪个王八蛋瞎投诉，但巴不得他哥赶快走，一听到今天这场硬仗就此夭折，差点笑得合不拢嘴，容光焕发地送他哥下楼。

两人到了楼下，聂展云又沉着脸低声道：“这次的事要是波及到这边的分部，你可要顶着点，不过好在那几位总监也都很得力，你到也不用太担心，纪霏还病着，别光顾忙着公司的事把人家冷落了。”

聂展淮一听最后几句话就烦得像在看家庭肥皂剧，也不知道他哥什么时候练成了这口刀枪不入的废话文学，敷衍地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吧啊。”

聂展云甩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笑骂道：“臭小子不像话。”

烦人的家长终于走了。

聂展淮刑满释放一样地迈着轻松的脚步回到了公寓里，打开门，纪霏正坐在沙发上，身上还盖着聂展云的毯子，一见他回来，目光缓缓挪了过来。

“行了，戏也演完了，你可以走了，别指望我送你，自己打个车回去吧。”聂展淮活动了一下颈椎，从怀里掏出纪霏的手机扔给他，又俯下身，凑近纪霏，狞笑道，“别整什么名堂，记住我跟你说的话。赶快回去养养你的病吧，你身体机能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弄个破感冒几天了还没好。”

纪霏面无表情，四肢关节像有线牵着，拿手机，站起，穿衣，换鞋，出门，上电梯，动作僵硬但一气呵成，电梯门合上的一刻，公寓门也砰然关上，两道门隔在中间，谁也看不见谁了。

纪霏裹着风衣，双手缩在袖子里，一步一步走进了寒风中。这个小区假山流水弯弯绕绕，纪霏几百米走下来迷了几圈路，打听了好几次才没转到天黑。大概是得了这张皮囊的好处，不论是大姑娘小媳妇还是老头老太太，都对他有问必答，一个大婶看见脸色惨白的纪霏，格外爱心泛滥：“孩子，你是不是病了啊？怎么一个人到这来了？回去赶快上医院看看吧。”

纪霏只能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好不容易到了小区门口，正好是高峰期，十辆出租车有十一辆都是满客，他又不知道公交该坐几路，在冷风呼呼中站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可以在手机上约车，

刚掏出手机，一辆银色轿车在他前面不远处的路边停了下来。纪霏没理会，自顾自低头摆弄手机，过了一会儿，忽然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纪霏？”

纪霏诧异地抬起头，寻找声音的来源，面前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除了那辆违规占用非机动车道的轿车。

那辆车车窗已经降了下来，司机打开车门，从马路一侧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走到离纪霏五米远的地方，却倏而顿住了脚步，这次声音竟有些颤抖：“纪霏？”

这人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纪霏盯着他看了半晌，除了觉得对方的墨镜下的半张脸既英俊又斯文外，什么所以然也没看出来。

他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请问我们认识吗？”

“你不记得我了，纪霏？”对方虽然这样发问，声音里却并没有什么惊讶，只是苦涩地一笑，摘下墨镜，“那次高中数学竞赛……”

看到那双神采奕奕的明亮眼睛，纪霏死去的记忆终于伸了个懒腰，迟疑地叫出了一个陌生中带着熟悉的名字：“……裴望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