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制服的前台小姐看着这个没头苍蝇一样的年轻男人，有点不知所措。
放在平常，这种衣冠不整试图闯入的陌生人，她会直接把人礼貌地请出去，请不走就叫保安部——
但是这个风衣里面穿着睡衣的男人，年轻的姑娘看着他的脸，娇羞地犹豫住了。
纪霏终于捡回了一点神志，用涵养强迫自己正常和人交流，说：“我不是……我可以进去吗？”
前台小姐为难地说：“恐怕不能……先生，您是来找人吗？可以让您要找的人来接您。”
“我要找的人……”纪霏眼睛亮了一下，“我要找聂展淮，他是你们这里的高层。”
前台小姐瞪着眼愣了三秒钟，“您要找聂总？您确定？”
“没错，是他，我有很急的事，但我……但我现在联系不上他，拜托你帮我叫他下来。”
前台小姐的手指已经悬在“保安部”按钮上方了，这么一个衣衫凌乱、满脸病容，而且身份不明的人，怎么也和聂总那种遥不可及的总裁扯不上关系，怎么看都像是来扰乱公共场所秩序的，可事实是，她的手往保安部的按键上伸了三次，最终却按下了老板助理的电话号码。
她拼命往自己丹田里打气，告诉自己，这个男人的眼神里充满了焦急和恳求，他的神态举止都显示出他受过良好的教育，就算他看起来有点疯疯癫癫，那也一定是因为他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找聂总，他一定是聂总的朋友，没错一定是！
“聂总，刚刚楼下前台打电话，说有一个叫‘纪霏’的人有急事想要见您……”
“什么？”
聂展淮正陪着聂展云一行人往电梯走，闻言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什么事吓成这样？”聂展云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聂展淮人高马大，连带着聂展云也晃了一下。
“咳咳……没什么事，就是门卫说，楼下大门坏了，咱们得从侧门走……妈的这破地板擦得太滑了，明天我要炒了那帮保洁……”
聂展云简直哭笑不得，敲了他一下，“明明是自己走路不小心。”
他摇了摇头，心道这个弟弟这么多年了，任性的毛病还是没改，接个电话还弄得神神秘秘的，生怕他看不出有鬼。
像个小孩子一样。
聂展云叹了口气，也就不再过问——毕竟弟弟不是以前那个可以拎着耳朵教训的叛逆少年了，有不想让他这个哥哥知道的事也难免，只要他不搞什么违法犯罪的勾当就是了。
聂展淮又低声跟助理说了几句话，就带领着一行人上了电梯。
纪霏不待在家里好好养病，突然跑来找他干什么？
纪霏以往从不到他公司来，这种没有任何预兆的怪异行为，他直觉不会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他可不想把任何一个小情儿捅到他大哥面前，何况这个他都已经玩儿够了，马上就要一拍两散了。纪霏还真够不长眼的，这个时候来添什么乱子？
高速电梯载着公司的七八名管理层从离地百米的地方飞驰而下，叮当一声铃响，稳稳停了下来。电梯门打开，聂展淮带着几人拐了个弯，毫不犹豫地往侧门走去。
聂展云有些奇怪，“我来的时候楼下的大门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坏了？”
说话间，几人出了侧门，黑色的商务车已经停在门口等候，聂展淮步履匆匆，“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不久应该就能修好了，咱们上车……”
“展淮！”
一道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聂展淮瞪大了眼，猛地扭过头，纪霏的身影闯进了他的视野。
聂展淮心头漏跳一拍，回头直把聂展云往车上推，“快上车吧哥……”
聂展云皱起了眉，拉住聂展淮的胳膊不让他往车里窜，“那是谁？你怎么……”
纪霏已经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挡在了聂展淮和敞开的车门之间。
“展淮，你等等……咳咳咳……”
纪霏跑了一路，发炎肿胀的喉咙里灌了风，一停下来咳嗽得眼圈都红了。
刚刚前台小姐打完电话，告诉他聂总的秘书说要再等等，聂总一会儿就下来。纪霏本来有点不信，前台小姐就指着大门外的黑色商务车说，那是聂总平时常用的车，这车几分钟之前开过来等在这，肯定是接聂总的。
纪霏这才放了心，结果三十秒之后，那辆车就像中了邪一样，一溜烟地开走了。
纪霏一下就急了，疯魔地追着尾气跑了出去，到了大厦侧面，一眼就从六七个西装革履的人里认出了高大的聂展淮。
“纪霏，你来干什么？！”聂展淮简直气急败坏，不安地望了望左右，板着脸极力压低声音，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声色俱厉地呵斥道。
“我……”纪霏被他凌厉的神色吓到了，嘴唇颤抖着，眼圈发红，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聂展淮察觉到纪霏的情绪有点不对劲，怕他乱说话，连忙强压下怒意，咬着牙改变了策略，“我现在太忙了不方便，有什么事咱们回家再商量，好吧？”
“展淮，这位是……”聂展云看看自己的弟弟，又把这个连睡衣都不换就出门的男人扫了一眼，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起来。
“啊，”聂展淮匆忙转过来，挤出一个微笑，“这是我朋友，他有……有急事找我，哥，你们先去吃饭，我随后就到。”说着拼命向旁边的高时南偷偷使眼色。
高时南在纪霏刚一出现的时候，盯着纪霏的脸看入了神。
看了几秒，突然反应过来，这他妈就是聂展淮的小情儿！
流到嘴边的口水都瞬间被吓得吸了回去——聂展云可不知道他弟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那个，王助理，饭店那边都预备好了吧？”
助理和几个公司高管在旁边立成一排，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动作整齐划一，眼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准备好了高总。餐厅经理刚刚来电话了。”助理职业素养极高，目不斜视地抱紧文件夹，但因为克制自己用力过猛，声音僵硬得像台刚上好弦的机械钟。
“那……那个，聂大哥，展淮既然有急事，那咱们不如先走？”
有个穿着睡衣就可以来见聂展淮的“朋友”在这，聂展云面上不方便露出什么表情，心却暗暗吊了起来——
这个俊秀的男人眼里的焦急和哀求，傻子用膝盖都能看出来。但如果不是聂展淮浑身上下紧绷得像根快断了的橡皮筋一样，他也不会想得太多。
难不成聂展淮在外面做慈善资助贫困大学生念书，现在学费交不上了人家来求他出钱？
又或者聂展淮跟人合伙炒股，股票突然跌进低谷赔掉了裤子？
可是这有什么不能跟他说的？
这个弟弟从小就又大胆又任性，父母离异之后，他离家出走几星期不回来，从那之后就更叛逆了，在学校里和同学有什么口角，就敢朝着人家丢板砖……
整个就是一个潜在服刑人员。
聂展云默默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是不知道聂展淮的取向。
这还是聂展淮亲口告诉他的。这种事情他见得多了，虽然因为是发生在自己从小带大的亲弟弟身上，而曾经扼腕叹息了好几天，可后来毕竟也释然了。
他一向自认为是个很开明的哥哥，从没有因此责备或冷落过聂展淮，也没少劝他赶快有个家。可既然有了另一半，为什么聂展淮还一直捂着不肯告诉他，现在还这么一脸的讳莫如深？
聂展淮见他站着不动，心跳咚咚加速，“哥，你们……”
“好，那我们就先走了。你和朋友商量好事情，就快到饭店去吧。”
聂展云还是给弟弟留了面子，决定回去之后关起门来再好好行使一下自己多年尘封不用的家长权威。
商务车载着聂展云一行人汇入了车流中。
聂展淮拉着纪霏的胳膊急冲冲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脸色铁青，沉着声音道：“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纪霏刚刚脸上跑出来的那层薄红已经褪得一干二净，他从来想象不到，聂展淮有一天会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会用这种像要吃人一样的眼神瞪着他，这张脸和一年之前狂热追求他、在寒风中捧着鲜花等他的那个人毫无差别的英俊，可是他突然发现，当初的甜蜜，其实早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在回味了。
“我……”纪霏的嘴唇控制不住地颤抖，脸像刚从冷藏室拿出来一样煞白，“我为什么不能来找你？”
聂展淮怒不可遏，“纪霏你今天怎么回事，好好的撒什么泼？你连个衣服都不换就跑过来，我大哥，我公司的职工都怎么看？”
纪霏强忍着鼻尖的酸楚，“哈”地笑了一声，“怎么看？怎么，你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所以不敢让他们看见？”
聂展淮的耐心已经余额告罄，额头青筋暴跳，“你他妈到底想说什么？谁给你的脸跑来瞎闹，你还真他妈不知道自己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