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提高音量，女生尾调里清脆的本声便尽数显露，毫不缱绻，干干脆脆。

段方景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也可以称蒋楠笙每次见到他，都会是这样的反应，所以他见怪不怪，顶多想快点跑完结束这场“单人拉拉队”。

但跑在他前面的男生可从没见过这场景，看向声源差点没绊倒。

“……”

淡定啊兄弟。

场外的关注点一下子变了：“卧槽，刚喊人的那个是蒋楠笙？多新鲜呐。”

段方景趁此机会跑到最前。

蒋楠笙视线紧随他的动作，看到他冲向第一，大大方方继续加油：“吼！段方景！第一！”

或许真是因为第一次以观众而不是运动员的身份呐喊，蒋楠笙格外兴奋，激动着把左手里的标枪掷了出去。

“啾——”

段方景眼瞧着标枪呈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在他眼前从西向东冲刺，这次扔的比上一次还高还远，标枪在空中飞翔片刻，才稳稳插在地面。

……看的他脖子竟然都有点累。

段方景目瞪口呆，差点没左脚踩右脚上，不过倒是顺利冲过了终点线。

不愧是运动员，“跨界”都这么……生猛。

蒋楠笙沉浸在喜悦当中，然后发觉，场上原本集中在跑道的视线瞬间转移，紧接着无数道视线齐刷刷集中到了场中不起眼的标枪区域。

一片哗然转为半秒安静。

如果蒋楠笙能看清脸，一定能注意到，一直站在一旁没什么反应的体育老师，也张大嘴惊了下巴。

校运会这项目还能有这么刺激的一刻？

“这是怎……”蒋楠笙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左掌，标枪已经不在自己手里。

卷尺的声音“刺啦刺啦”拉远，蒋楠笙顺着看过去，负责测量的志愿同学走出去老远，距离可不远近，小跑回来时语气都打着颤：“29米94，破纪录了。”

“我去，”苏文新在旁边跳高区看的真真切切，“那枪飞的比人都快。”

王磊手拍的震天响，又有点遗憾：“可惜，当时怎么没多让她报几个项目。”

……

七中历年校运会女子标枪最高纪录也不过25米66，蒋楠笙直接多出去四米，而且她甚至没系统性练习过，第一次碰标枪就掷出了这种成绩，要练了还得了？

“老段，水，”秦穆下场热身，失笑道，“以前怎么没发现给你加油还有附加作用？”

段方景这会儿还没深想，接过水喝了口:“嗯？”

“刚坐你旁边那位破纪录了啊，喊的跟表白……不，这可比表白现场带劲多了，拉拉队都不这么喊，”秦穆夹着嗓子，“段方景！加~油~”

“噗——”段方景一口水直接呛进喉咙，“麻溜的，哥屋恩——”

这人看着一张渣男脸，实际上纯的要命，所以秦穆惯爱开他的玩笑，三两下打趣又跑回赛道等跳远。

段方景落得清净，终于能好好喝上口水。

拉拉队队员在中场十分重新上到场中活力跳动，女孩们身上统一的啦啦操短袖短裙，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这身衣服……脑补一下，蒋楠笙那个身高，想必穿上应该还挺和谐。

她穿的话……

“嘭！”起跑线上的枪声醒目。

段方景猛地抽离。

草，他在想什么啊。

-

稀里糊涂破了个纪录，蒋楠笙回看台时整个人都是傻的。

“蒋楠笙，藏的够深啊，之前还说不擅长，早知道多让你报几个了，”王磊开玩笑，“被击剑耽误的标枪运动员？”

蒋楠笙：“……”

那一瞬间来的太快，她都回忆不起自己是怎么掷出去的。

班上男生竖起大拇指往后看：“还有老段，那么热情似火的加油都能临危不乱，佩服！”

蒋楠笙回头，发现段方景跟在她身后上的看台，后者看上去没什么不自在，点头示意后便垂下眼回到自己座位。

刚才过度脑补了人家，现在实在没脸直视。

额……热情似火、吗？蒋楠笙反复确认，刚明明只能算加油的常规操作吧。

嘻:)

上午单人项目基本上完成，十一点半左右学生们分批次去吃午饭，蒋楠笙跟唐雨在食堂凑合了口，虽然她有自己的一套饮食习惯，但好在下午没有项目，随便吃点就可以。

食堂上方的电扇轻声转着，更多被说话声掩过，偶尔有几句讨论段方景的。蒋楠笙旁观者似的听个热闹，实则不敢抬头正眼看食堂这么多人，找了个地方埋头吃饭。

唐雨刷着手机，在看到什么之后笑出声：“礼礼，看学校表白墙没，有表白你的哎！”

“嗯？”蒋楠笙扬头看唐雨递过来的手机。

界面上显示九宫格，每张照片都是被匿名表白的那一位同学，蒋楠笙第一眼还没看到自己，就被图片上的那张段方景吸引了视线。

男生身姿挺拔，站在终点外抬头喝水，发照片的同学应该只是随手一拍，图片甚至有些模糊，但阳光搭配他的侧脸和喉结，足够形成一道完美的阴影线。

青春期的男生女生很少有实名发言的，评论区一片和谐，但私下围坐在一起，小声讨论几句肯定会有的。

“表白八班那位学长的姐妹好勇！我今天从他身边经过都没敢拿手机T^T”

“我倒是偷拍了几张，但没发表白墙。”

“什么什么？快给我看看！有好照片为什么不发出来！”

“发什么，这等类型的帅哥，说不定早就名草有主了，我就不指望着和他在表白墙上来一场邂逅了，默默存图才是我该做的。”

「下载成功」xN

蒋楠笙听到，觉得这话说的非常有道理，索性掏出自己的手机，吃饭的同时仍可以顺手挑几张保存下来。

……

旁边的对话还在继续。

“有道理，不过好像没拍到有女生和他挨得很近哎。”

“你们说会不会是那个给他加油的学姐？那一声，直接喊出了正宫的气魄。”

“咳……”蒋楠笙呛住。

正？宫？越说越离谱了啊。

除了空间，七中群里也分外热闹，一众俊男靓女的讨论区中，甚至能扒出关于此人之前的照片。

唐雨看到一张，笑着问：“礼礼，这张是你哪一次比赛的啊？我都没见过。”

蒋楠笙看了一眼，照片里的她坐在订好的大巴车上统一去比赛现场，她隔着玻璃看向窗外，或许是没注意到镜头，眼神飘忽，却更贴了几分清冷：“啊，初三那会儿。”

大院拆迁之后，她们两个去了不同的初中读书，高中才又考到一起：“真够厉害的，几年前的照片都能找到。”

唐雨：“网络是这样的，好的坏的都能翻个地儿朝天。”

蒋楠笙认同，但没想到，接下来会翻的这么彻底。

下午的比赛偏团体，包括接力赛等等。班上能跑的男生不多，结合今天的比赛状态，修改后顺序定为何思远、韩明轩、段方景和苏文新。

按王磊说的，也是“啾”一下子的事。

接力赛开始前一个小时，群里的消息逐步到了更久之前。唐雨暗戳戳点了点蒋楠笙的肩膀：“看手机了没？”

蒋楠笙自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听她语气觉得应该不会是什么好事。她掏出手机，群里刷屏的新消息比刚才还要多。

从一开始的分散进行，到了清一色对段方景的评价，其中夹杂着几句偏激的声音。

蒋楠笙看着：“这……”

「清北实验的段方景啊，他在以前那个学校就很出名。」

「他爸照片前段日子才从失信名单里剔出去吧？听说嗜赌，欠了好大一笔债。」

「说不准就是因为这个才在四中混不下去转的学。」

「凭他那张好脸，在当地夜店圈混出了点名堂。」

「【图片】」

俗话说人红是非多，何种情况都不例外。好的一面被人广为熟知，紧接着就会有不好的那面，与此同时被人发现。

讨论的声音多了，不好的内容也就随之出现，连图片都能找到。

蒋楠笙点开那张，朦胧的霓虹灯光下，纸醉金迷，夜已经很深，男生手撑在胃部，从店门口外弓腰站着。

照片拍的很糊，据说是哪个人看见帅哥抓拍下来挂到表白墙上的，但蒋楠笙一眼认出，这个人就是段方景，只是比现在还要瘦一点。

结合关于段方景的种种：总是打工，和父亲关系不算融洽。

蒋楠笙猜了个大概，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知道这事之后，蒋楠笙一直在偷瞄段方景的反应，后者在苏文新的告诉下也打开了手机，想必此刻已经看到了全部，拿手机的手指用力捏紧。

突然有通电话打进来，段方景眉头紧皱，舒出一口气接起，语气是周围议论也挡不住的冷漠。

段誉军的电话。

怎么什么事都赶到一起了。

不过他正想问清楚，段誉军最近一直跟着他的原因。

“喂？什么事？”

段方景真的很不想面对再这些事了。他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可还是躲不掉那些已经过去了的事吗？

“方景，我知道你不想见我，爸也不勉强你什么，总之我今天就回去了，放了点东西在你学校门卫室，你放学记得取。”

段誉军把话精炼到最简短，像是做出什么重大决定，没等段方景的回应，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什么？您在我学校门口？”段方景看着挂断的通话记录，动作已经不经大脑思考，大跨步往校门口跑去。

蒋楠笙不知道他要去哪儿。

但那个会在自己走出路口拉自己一把、带她逃离那个地方、教她滑板、考试后赶着也会来看她比赛、帮她解围的男生……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承受这些非议呢？

唐雨看完聊天记录：“上学期你不在，段方景刚转来那会儿也有人提过这事，不过这次传的广了点……礼礼，你也是知道的。”

虚拟网络时代，聚集的校园场所，任何事经由发酵，会显得格外严重。

而她蒋楠笙，何尝不是这种环境下的另一位“主人公”。

“放屁吧，七中从来不招混混，校领导巴不得多招几个老段这样的，”苏文新骂了句，“哎，他人呢？”

虽然完整相处的时间只有半个学期，单凭几句说辞和一张照片，实在是没什么信服度，现下他突然走掉，大家都很担心他出什么事。

初中部已经在进行接力赛中，高中部也即将准备入场，段方景却迟迟没有回来。班上同学基本上都看到了消息，可谁也没带头起哄，只是着急找人。

“他刚出了操场，具体去了哪儿不知道，”蒋楠笙站出来，说了自己看到的，“不过运动会没结束前门卫不会轻易让学生出门，人应该还在校内。”

近十年赛场上积累下的经验丰富，蒋楠笙应变能力很快，把能想到的问题点一一罗列：“现在还有时间，我们可以分开找，快一点，但还是先加个替补预备，如果比赛开始前他不回来，立刻换人。”

何思远带头同意：“好。”

-

径直去了门卫室的段方景敲响门卫的窗，执勤保安认出了这个总是贴在告示栏的优秀学生，把一个厚厚信封交给他：“高三(8)班段方景是吧？有人让我把这个给你。”

“谢谢，”段方景签字，“他……走了吗？”

“撂下就走了，”门卫说，“你签好了？看看东西少没少。”

“嗯。”

段誉军没和段方景说具体放了什么东西，门卫应该也不知道。段方景打开信封，一张张是红彤彤的纸币，还有一封信，内容和他在电话里一样简短，可能是担心过于磨叽，段方景会直接把信丢掉。

「

方景：

展信佳。

最近一段日子我想了很多，也跟着你看过了你的生活，你交到了新的朋友，融入了新的团体，我很为你高兴，也打消了那些自以为为你好的念头。这里有两万块钱，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学业也忙，少打几份工，多注意休息。我现在已经把债还清了，以后每个月会定期给你打钱，好好读书，有时间的话回清北，看看你爷爷奶奶，还有……你妈妈。

」

一封没有落款的信，却把段誉军的想法、和这段日子的尾随，一并串联并做了解释。

阿景是段方景的小名，以前段誉军一直这么喊，现在叫他方景，随他妈妈的姓。方卉是段誉军一辈子的愧，至于他这个父亲……看不看都不重要了。

段誉军的字迹笔锋凌厉，他学过硬笔书法，上学时成绩又优异，如果不是一时冲动迷上了赌，他这一辈子本来可以顺风顺水。

信封封面能依稀看到笔尖在纸上点了好几下的痕迹，但段誉军只能写出高三，甚至不知道段方景在哪个班。

连门卫都知道的事，亲爸居然会不知道。

段方景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自己永远都无法形容、自己对这个父亲的情绪，无法原谅，但也永远做不到憎恨。

他只能小心翼翼把心放回信封，然后，用力捏紧。

另一边，几个人拉了一个小群，时刻汇报寻找情况。

思远:「问过老师了，确定段方景没开假条，离不了校」

Rui:「不在教室，天台也没人」

【下雨】:「操场外圈我都找了，没看到他人」

三石:「男厕所没有」

蜡笔小没有新:「女厕所也没有」

QmQ:「卧槽你正经点，老段没你那么变态」

蜡笔小没有新:「……」

几个人分开行动，蒋楠笙时刻关注群里的消息，她万分焦急，漫无目的围着校园绕了一圈，最后转到了校门口。

新消息还在往外弹，她正要继续找一遍，门卫处的背影再显眼不过。

Rui:「那他还能去哪儿啊，急死了。」

【下雨】:「时间差不多了，你们有接力的先回去吧，别耽误了，我们再找找。」

讲理理:「不用找了，我看到他了」

思远:「？」

讲理理:「在校门口」

学校门口，少年背脊站的挺拔。

蒋楠笙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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