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行川正帮妻子系好大氅的带子，冷元初顺势搂住温行川的腰，喃喃自语。

“夫君有在查那件事吗……？”冷元初问的是崔喜儿揭发的妓馆买卖少女的大案。近日情绪低落时，各种负面消息缠得她难受，尤其是这桩秘辛，将世道黑暗面划开一道裂口，挤压泻出的浊气让她喘不过气。

“在查。王妃意思，就是本王的意思。本王已经向陛下请旨领命。此事牵扯太多受害者，需细细收集线索，证据充分才好一击命中罪犯。大理寺已安排专人暗查，花街暗巷有任何动作，大理寺和本王都会知晓，元初信得过本王吗？”

“信得过，我相信你。”冷元初抬起头，满眼的坚定，温行川轻贴妻子的额头，高兴于自己能为妻子做些实事。

温行川近日与大理寺联系密切，有些线索不便与元初告知。寺丞赵一见郡王对此事很上心，鞍前马后效力。

不过那贼人不简单，交易之事做得隐蔽，稍有风吹草动便即刻停歇杳无音信，不过既然皇帝下了口谕，大理寺年节前后便是此案，定要予陛下一个交代。

“父王和母妃说，你第一年在王府过年节，得让温家的老祖宗、安宅神熟悉你，这次节前祭祀要参加，若累得话，定要及时和我说。”见妻子情绪缓和，温行川就势把父王的要求说与她听。

“臣妾知晓。”

温行川带着冷元初穿过小半个王府，来到静霭堂。

静霭堂是亲王府除会客议事的主殿外最大的建筑，温琅专宠妻子，除非不在王府，每日都在林婉淑这里歇息。

林婉淑父亲，卫国公林尚早些年寿终正寝，母亲安国公郑英年事已高，独自孀居。坊间都将郑将军与佘太君相提，旗鼓相当俱是巾帼英雄，但是林婉淑性格更像身为文官的父亲。

年轻时的温琅就是名勇猛悍将，人高马大，惯使双枪，看上林婉淑后死皮赖脸，得空就翻墙到林婉淑闺房里，倒也没有更越礼逾矩。林家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想见一面太难，情到深处的男儿只能用这招搏美人一笑。

林婉淑被吓得和谁也不敢说，后来郑英发现，手持伏虎鞭见温琅一次追着揍一次，最后还是当时的燕王出面赐了婚。

温琅一直宠爱林氏，不过林氏生了一儿一女后肚子再无动静。

皇帝只有两个儿子，太子温珣无后，二皇子温琅就一个嫡子，因皇室血脉太单薄，皇帝五年前逼迫温琅纳侧妃，见温琅不从便拿林婉淑威胁。林婉淑不知温琅替自己挡了祸，误解是温琅嫌弃她，闹和离传得满城风雨，后来不得不点头答应李夫人入王府做妾，温琅与皇帝强调不再纳其他女人。

庶子温行芷出生后由林氏养着，养不耐烦时会还给李夫人。林婉淑知一切真相后对那李希燕态度稍微和缓些，李夫人识趣，默默在王府生活养儿子，不争温琅宠幸。

冷元初与温行川牵手穿过门帘进到静霭堂时，林氏正斜卧在花梨罗汉床上翻黄历，身边的大丫鬟紫蔷正帮着捶腿。

见孩子们进来，这位地位尊贵的亲王妃伸出手，由着紫蔷拉起坐直。紫蔷没松手，一个一个指头帮亲王妃按穴位。

“华小，把刚熬好的金丝燕窝汤端来给郡王郡王妃，另外把侯管事叫来。”

林氏看着冷元初用完汤，开口讲今天的要事。

“廿五是立春，我看了黄历，明年一整年没有立春，所以马上的祭祀要搞得隆重些，保佑来年诸事顺遂。”

林氏翻着黄历说道：

“按例，廿三要祭灶神，膳堂和几处伙房都要祭。元初明天挑个时辰前去膳堂象征性清洁下灶面。祭祀有典祀官带着，我们照着祭拜就好。廿四清扫祠堂要我们亲眷亲自去做。元初今年是第一次参加，川儿，要关照好媳妇。”

“廿五立春，府里会牵来黄牛，届时我们挨个去鞭一下子应应时。午时膳堂会备春卷春饼，各个园自己迎春就好，川儿要去跑马的话注意安全。廿七石成门那边会有大集，街市商铺也会卖年货，如果想去不要走偏，就在街上逛逛。”

“再后面就是除夕家宴，这个到时再议吧。春节当日又是初儿生日，喜上加喜，虽然我和亲王不喜约束新妇各种规矩，但是祭祀务必打足精神，这些天初儿定要把身子养好。”

候管事来后，辅助亲王妃交待些物品取用摆放等事项。

“好了，没什么事情的话，川儿带着初儿回去吧，好好照顾媳妇身子。”

冷元初坐着步辇回仰止园时，一路都在思考和憧憬在新地方过新年是什么样子，自小在绍兴长大，对江宁并没有太多实感，每年父母和兄长都到绍兴冷家祖宅祭祖过年。

绍兴冷家只剩冷兴茂的兄长，已故冷兴盛一支。伯父故于王朝建立前最大规模亦是最残忍的战争。现在守着祖宅的是伯父遗孀，也就是冷元初最爱的伯母韩氏和堂哥冷元知，钱庄祖产已由堂哥负责。

幼时的元初单纯听话，让做什么就照做，不用事事纠结于心。如今要以郡王妃身份，又是这般微妙的亲家关系，很多事情就要想在前面，谨慎行事，不能留下话柄，丢了王府和冷家的面子。

温行川倒是没有太多复杂想法。成长在江宁亲王府，过去二十二载都是这么过来的，今岁不同的是多了爱人，要承担起为人丈夫该有的责任。

*

北幽旧俗里腊月廿三食时起就要清洁膳堂灶台，晚膳后送灶神，为了给灶神留好印象，当日只进素食。

冷元初早早起来梳妆完毕，随专事的嬷嬷到膳堂。王府里下人心细，平日膳堂保持得干净，只需象征性擦拭灶台、拂去架子灰尘、摆正菜果等。

到了时辰，元初跟着温行川前去膳堂。

一阵脚步匆忙，王府的主子们人手一份送灶神的供品，分列在灶台两侧。

典祀官高声，自神龛迎出这位九天东厨司命灶王府君的沉香神像，稳步向前，穿过两列人行，将灶神恭恭敬敬摆在灶台东侧，随后亲王先移步，将手里的香炉摆放像前。诸亲眷鱼贯将手里供品妥善摆放。

冷元初手里端着的是糖瓜。今天按例进一天素食，膳堂怕没滋味，用油多了点，因不喜太腻，素食吃得少，现在垂头看着糖瓜，腹内空空的感觉又上来了。她想起去岁还能从父兄手里开心接过糖瓜，如今已经不能像小叔子小姑子一样伸手要糖了。

“祭灶起！点灯敬香烧元宝！”典祀官开场。

温琅接过火芯子，按规照做，注视着手里元宝燃尽落灰在炉里。这位刚刚叱咤沙场手刃敌寇的亲王神色凛然，气场倒是比灶王还足。

林氏随后上了香，元初立在一边，忍着肚子空落等着典祀官的口令，忽然感受到温行川拽了下袖子，抬头看众人都在注视自己。

面前，典祀官手里端着一小碗糖稀，还有一只银箸。

“郡王妃，要给东厨司命神像口上点糖，保佑灶神上天说好话。”

冷元初在绍兴祭灶神时没有做过此事，思路僵僵地，按照典祀官的指引，取了银箸沾着糖稀，点在神像口处，恍惚感觉神像笑了一下。

“东厨司命，命承北斗，定国护宅。识尽人间善恶事，造化天地福祸缘。四时迪吉，八时呈祥，叩之得应，有感必通。阖府叩拜，祈天地做福，得日月吉祥！”[1]

“恭送灶王府君——”众人叩拜九次，仪式毕。

冷元初起身后安静地立在一侧等众人散去。不知晓王府祭祀后会不会像冷家一样，把祭祀供品分掉，好想吃灶糖瓜，准备等众人走差不多时悄悄摸一块，若是夫君觉得不妥，还是先吃饱再被训吧随他了。

温行川俊面含笑，此刻没看自己的妻子。亲王起身后端起甜酒递给林氏，林氏眉眼弯弯，福礼接过，以袖遮面饮尽。随后亲王递给李夫人一张糖饼，李夫人行礼接下，没有当场咬饼，可能是怕红糖内馅流出来脏了面容。

意识到在亲王府祭祀灶神后，供品是可以吃的，心中那点不安稍微减轻。

不曾想亲王抬手招呼温行川，那盘糖瓜被两位王爷迅速分给温行宁和温行芷。冷元初眼睁睁看着自己想吃的糖瓜被分了，有点难过，又不能和任何人计较，一切都是她在起心动念。

这口馋一时消散不了，看起来要让佩兰行办法明日到街上去买了。

供品分得七七八八，多数还得分给膳堂的仆人，小恩小惠最是收买人心。是以主仆都各自散去，天色已黑，温行川要带着冷元初回仰止园。

久立在祠堂，冷元初感到寒冷，肚子又空落落的，心情不佳，准备抬脚离去，忽然感受到手里被塞了个东西。

定神一看，这不就是圆圆的糖瓜嘛！

双手捏着糖瓜，眼中流露着难以相信，元初抬眸对上温行川挑眉的笑眼。

“看你一会抬头看一眼糖瓜，一会低头思考的样子，真是可怜可爱。”

“夫君莫要取笑我，我只是想趁着祭灶神吃糖瓜应应景，夫君可还有，这个给夫君吃吧，图个吉利。”

温行川摊开大手，手心里还有一个糖瓜，笑道：

“刚才拿糖瓜分给弟弟妹妹时候，私心留两个，灶王爷应该不会怪我吧?”

冷元初高兴得踮踮脚，像小叔小姑子那般双手接过糖瓜。

“灶王爷已经在去天庭的路上，我已在他口上点了糖，灶王爷大人大量，拿个糖瓜不会怪的。”

冷元初轻启朱唇舔了糖瓜一口。糖瓜很硬，又有点大，全部塞到嘴里也不现实，不张大嘴又咬不动，终归是不雅观，只能慢慢舔化。麦芽的香气入口，是记忆的味道。

温行川最近最重要的任务便是哄妻子开心，看出她眼眸里流转着欢喜，满足地咬开糖瓜。侧脸看着妻子饱满了胭脂的小口一张一合，对着那个糖瓜吸着，忽然感觉血液涌到一处，脑内闪了一些不该出现的画面，以及妻子在身下情动之时微颤的睫毛。

温行川恍惚一瞬，拼命压下想法。和妻子一前一后回到仰止园，趁着妻子更衣沐浴时，温行川独自到书房呆了良久，等妻子入睡后，才返回沐浴就寝。

很想，但是现在不是时候——

腊月廿四是全王府清扫的日子，要把旧的门画揭下来换新。各园有仆人丫鬟来清扫，但是王府祠堂需要主子亲力亲为。

冷元初接在李夫人之后来到祠堂清扫，看祖宗牌位已经擦过，地面光亮干净，视线扫过房梁，决定用掸子再去掸掸房梁灰尘，每个角落都要清理干净。

拿起墙角的长杆凤尾掸，却发现这个杆子下方断了一截，虽然能用，但是对于冷元初的身高来说，掸房梁灰就差那么一点距离。

冷元初没抱怨，喊人再递个长一点的掸子就是了。

忽双脚离地，冷元初轻呼一声，撑住那人的肩膀让自己稳住。如此胆大，只有自己那个恣意的郎君能做出这种事情。

“夫君怎么一直在偷看啊。”

温行川一如那日抱着元初赏梅般，将元初高高抱起，这个姿势让冷元初视野忽然高了很多，掸子轻而易举地高过房梁。

“灰尘大，用帕子遮住口鼻。”配合默契，温行川就这样抱着冷元初在祠堂里把房梁各处都掸干净。

回到仰止园，冷元初看着门上贴着去岁的门神和楹联，问道：

“这对楹联甚好，不知是哪位大师墨宝呢？”

[1]：部分摘自道教的《灶君宝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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