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离开大礼堂以后，方彻就追了出去。

他知道，这么冒然追过去可能会让莎拉感到困扰，但是各种各样的情绪聚集在方彻心中，迫切需要一个去疏散它们的契机。

方彻拐了个弯，看到莎拉站在楼梯口，身前还站着阿尔勒德。

莎拉抬起手，理了理阿尔勒德额前有些凌乱的发丝：“阿尔，我知道你不高兴，毕竟小彻昨天才离开，今天我就丢下他跑来这里。”

“我要是真不高兴就不会跟着一起过来了。”阿尔勒德叹了口气，注意到匆匆跑到他们面前来的方彻，皱起眉问，“有事？”

“阿尔。”莎拉拉住阿尔勒德的手，摇摇头，又对着方彻勉强扯出一个微笑，“这位同学有什么事吗？”

莎拉和阿尔勒德的面容都非常憔悴，像是几天没休息好一样，方彻明白，他们是在为自己的离去而悲伤。

亲情是个很奇妙的东西，虽然一般是指以血缘为纽带而建立的特殊感情，但有的时候，亲情的产生却并不依靠血缘，就像方彻与莫林一家，就像原身与方家。

而有的时候，血缘则又成了人际关系的阻碍，它以极为霸道的手段，将一群互相憎恨的人毫不讲理的强行捆绑在一起，哪怕其中一方死亡都不得解脱，就比如穆亦冬与方家。

没有人可以主动选择自己的亲人，前世的方彻毫无疑问是幸运的，虽是孤儿，却幸得莫林一家收养。但他又重活了一世，就像新生儿一样，方彻无法选择，被动的跟方家人绑定在一起。

他想与莎拉和阿尔勒德相认，想告诉他们自己还活着。然而这些他早已习惯了的亲情，如今却都成了最不切实际的奢望。

见方彻久久没有说话，阿尔勒德不耐烦了：“没事的话我们走了。”

“等等！”方彻连忙喊住他，“那个，莎拉……·赫尔教授，我读完了您写的《虫族社会意识与社会结构》。”

《虫族社会意识与社会结构》，是莎拉于一个星期前发表的最新文章，也是前世她的遗世之作。上辈子，方彻因想念莎拉，把这篇文章翻来覆去看了不知多少遍，早已将其中的内容背得滚瓜烂熟。

莎拉听了，眼前一亮：“你已经全部看完了吗？”

方彻点头。

“看得懂么？”阿尔勒德不认为一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孩会有兴趣了解社会学，还是关于其他国家的。

“啊，很多地方挺难理解的。”方彻没听出其中的讽刺，十分诚实地回答他，“最难理解的是结尾部分，教授您的观点是蚁帝国会向我们发动进攻，但是没有写出理由。

“其实我也一直这么认为，只是身边的人并不认可我。所以在知道有人同我想法一致时，我非常开心，很想知道为什么您会这么认为。”

方彻想起了路希尔的否认三连，很是挫败。虽然蚁帝国对外攻击性很强，但几乎没有人觉得它们会进攻地星，莎拉是属于最早正确预言了蚁帝国未来动向的那一批人。

前世，在虫族袭击以后，方彻便一直想询问莎拉为什么会这么想，只是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人早已不在人世。

“嗯……你会有这样的疑问很正常，因为这篇文章只是我在阐述自己的观点而已，并没有给出特别详细的结论推导过程。”莎拉解释道，“至于原因，是因为这个问题要解释起来实在是太复杂了，三两句话无法给你说明白，抱歉，同学。”

方彻连忙摆手：“不不不，和您没关系！是我的知识储备不够的，才无法理解那样深奥的文章的。”

莎拉被他逗笑了：“啊哈哈，可不要妄自菲薄啊。总而言之，之后我会再出文章，来详细解释我的观点。到时候你可以先看一下文章，再来跟我交流交流。”

方彻惊喜道：“好呀！”

他就知道，如果让莎拉活下来，她一定会解释这个问题的！

“你呢？关于这个问题，你又是怎么想的？”莎拉问。

方彻思索了一会儿，说：“蚁帝国统治的几个星系都极度缺乏生物资源，且由于引力场的关系，他们的不少星球都比较容易吸引陨石撞击，生存环境极为恶劣。所以虫族总想向外扩张，这是我们已知的信息。

“尽管蚁帝国一直在骚扰星联邦边境，但他们双方的实力差不多是对等的，且之前虫族也败给过星联邦两次，因此，虫族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选择星联邦作为攻打对象。黑蛇星虽然不如蚁帝国，然而他们也掌握了大规模毁灭性杀伤武器，打起来得不偿失。

“蚁帝国附近的国家也就这几个，去打再远些的就不现实了，距离本土太远，一旦后续支援跟不上被反包围了，那便只能等死。”方彻总结道，“所以，我认为蚁帝国的进攻对象只会是我们。”

阿尔勒德问：“你是不是忘了，离蚁帝国最近的除了我们，还有一个银蛇星？”

“银蛇……星？”方彻懵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毕竟在十五年后，银蛇星并入了星联邦。

最初，蛇族在刚迈入大星际时代时，他们分成了两个队伍，分别往两个相反的方向探索。一段时间后，两批蛇族在不同的地方定居下来。由于他们长时间不接触彼此，失去了同族之间的认同感，双方在和平协商以后决定各自建立国家，互不干扰，黑蛇星与银蛇星因此诞生。

银蛇星的版图比黑蛇星要小很多，跟地星差不多大，都只有三个恒星系，不过综合实力比地星要强上一些。银蛇星就在星联邦附近，和蚁帝国之间的距离也比地星同蚁帝国的距离要近得多。按理来说，虫族攻打银蛇星的可能性确实要比攻打地星要大，前提是后来银蛇星没有成为星联邦的一部分。

不过现在，星联邦并没有接受银蛇星加入的意思，导致今天的人们认为这种情况会一直这么持续下去。

“银蛇星与星联邦距离很近，受后者文化影响非常大。”方彻说，“近几年，银蛇星的官方数据显示，他们的民众呼吁加入星联邦的声音越来越大，星联邦对此虽然从未表过态，但在银蛇星附近的安全问题上，星联邦也表现得格外重视，所以不能排除他们已经谈判好并默认了十几年后再合并的可能性。而这种可能性，应该也被蚁帝国看在了眼里。”

昨天路希尔在反驳方彻时并没有提到银蛇星，估计是他们内部知道了些什么消息。

“星联邦的文化确实富有魅力。在星联邦人的理念中，所有智慧生命体都是平等的，他们不会强迫别人认同他们的理念，但只要是认同他们的，就都可以加入星联邦，共享他们的研究成果，携手探索宇宙的真谛。”方彻叹了口气，“人家那边都已经开始星际文明大团结了，我们这里还在把同类划分为三六九等。”

方彻说的这些话，莫名让阿尔勒德产生了一些微妙的熟悉感，于是他忍不住问：“你叫什么名字？”

“嗯？”方彻想了想，说，“我叫方彻，方正的方，彻底的彻。”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观察莎拉和阿尔勒德的反应。

莎拉听后愣在原地，阿尔勒德则瞪大了双眼，目光死死盯住方彻，双唇止不住地颤抖。

“怎么了？”方彻勉强维持住笑容。

即便眼前是他最为熟悉的家人们，方彻也不得不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方彻”就是个很常见的名字，莎拉和阿尔勒德估计只会当是碰巧遇到同名同姓的人罢了，冒然相认大概率会吓跑他们，从而失去与莫林、与军部联系的机会。为了地星人类的命运，方彻根本不敢去赌这么做会产生什么后果。

阿尔勒德回过神来，突然上前一步，猛地抓住方彻的手臂：“阿……方彻！”

“您、您说！”方彻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太像了。

阿尔勒德心想。

这个人和他们的阿彻实在是太像了，就连名字都一模一样。

不过阿尔勒德并不认为这是什么恶作剧，因为阿彻的信息被他们保护得非常好，虽然军部内部的人都知道阿彻是他们的家人，但外界只知道刘易斯、莎拉、阿尔勒德莫林一家三口，以及他们还有一个养子，却不知道养子的名字或容貌这类的具体信息。

于是阿尔勒德放心问：“我可以留你的终端号吗？”

方彻：！

“也留一下我的吧。”莎拉说。

方彻：！！！

方彻受宠若惊，原本他还在绞尽脑汁思考，用什么办法才能成功要上二人的联系方式，结果啥都不用做，他们就主动问自己要了。

“好的好的完全没问题！”方彻赶紧把终端取下来，打开通讯录，生怕莎拉和阿尔勒德反悔。

直到两人离开以后，方彻都还激动不已。他反反复复确认了十几遍，莎拉和阿尔勒德给的号码都是私人号码，这又令方彻狂喜了好一阵子。

“阿彻——”这时，从远处传来了项鸢鸢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