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岱捂着小腹从宴客厅一路小跑回主楼。
胸腹处传来的痛感还不是最主要的，他的眼前渐渐只剩模糊一片，走的每一步都像是在下坠。那杯酒里应该还有别的东西。
他脚步虚浮地走进电梯，斜靠在电梯内壁以勉强支撑住身体。
静默中，反击的快感很快被一股隐忧冲刷得一干二净。
那个叫伊瑞斯的能够和尼克军长一起主持回归宴，在这座城里应该有着很高的地位。如今他把人给揍了，恐怕会有很大的后患。
接着他却被这样的想法给气笑了。明明是伊瑞斯图谋不轨在先，他居然还要担心自己被报复。
真是荒唐可笑，好不憋屈。
迷迷糊糊间，他摸索着回到卧房，像是精疲力竭般瘫倒在床上，很快便沉沉睡去。
……
一觉醒来已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意识已经很清明了，他伸了个懒腰，却不慎牵扯到腰腹处的伤。突如其来的痛感很快使他的眼角泛起了泪花。
他在心里暗骂一声，那两个人形机械下手还挺重的。
“醒了？”
谷雨从沙发上起身，慢步走近床前，“想吃点东西吗？”
顾远岱看清是谷雨后却是愣了一下，旋即摇了摇头，他没什么胃口。
“谷雨，你……”
你怎么会在我的房间？
他满是疑惑地扫了一眼房内的陈设，才惊觉这其实是谷雨的房间。
于是，他干笑一声，颇有些尴尬地用指尖卷起胸前垂落的长发。
“我怎么跑你房间来了。”
“昨天在宴会上喝了很多酒吗？怎么醉成那样了。”
顾远岱忽而有种不好的预感。
醉成什么样了？
谷雨索性在床边坐下。
像是回想起昨晚的经过，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当时我听见敲门声还以为你是有重要的事要告诉我呢，没想到门一开你直接就扑到了我怀里，两个人差点就一起摔了。”
还好，应该没发酒疯。
“你怎么不把我扔回我自个儿房里？……等等，你昨晚睡的不会是沙发吧？”
“昨天我没去赴宴，在房间里睡了整整一天，感觉好了很多。你又醉成那样了，神志不清的，总得有个人照顾。”
“虽然有想过直接把你丢在沙发上，但这么对待一个醉汉显然有些不太人道。所以，思来想去，还是把醉汉扔在床上为好，免得醉汉在我面前哭鼻子。”说着，谷雨伸手轻轻拭去顾远岱眼尾的残泪。
？？？
谁哭鼻子？
我那点眼泪是被痛出来的好吗？
不过谷雨的气色看起来确实好了很多，都有心思来开他的玩笑了。
“我看见你身上有伤，怎么回事？”
“？”
他解开衬衣，胸腹上确实有几处明显的瘀伤。
对于昨天发生的事，他其实三言两语便能和谷雨说清，只不过他感到有些难以启齿。
伊瑞斯想睡他，但是被他狠狠揍了一顿？
斟酌再三，他却是选择了最容易引起误会的说法。
“我把伊瑞斯给揍了。”
……
谷雨颇感头疼地叹了口气，“我是问你身上的伤怎么来的。”
“伊瑞斯指使机器人打的。”
谷雨微微蹙眉，“等会儿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可能会有内伤。”
“嗯。”
“你揍伊瑞斯干嘛，他惹你了？”
顾远岱老实巴交地点了点头。
“算他活该。”
谷雨似乎并不好奇伊瑞斯究竟是谁，又或者说他只是顾及顾远岱的感受而没再追问下去。
这种为他人留有余地的高情商，总让他觉得其实是谷雨在主动拉开距离、划清界限。
我不会擅自窥探你的世界，希望你也如此。
谷雨他藏着什么秘密呢？
顾远岱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吊灯有些出神。昨天发生的事，让他隐隐有了一个猜想。
“第二次了。”
“什么？”
“我第二次被那个叫阿修斯的给救了。”
顾远岱侧身看向谷雨，正迎上后者有些怔愣的目光。
“昨天的事？”
“嗯。伊瑞斯叫来的那两个机器人我根本打不过，被击倒在地后我被压得无法起身，当时几乎感觉一切都要完了。”
“但是很快，我发现按住我的力道逐渐减轻了，到最后我竟然能够直接挣开束缚还逃了回来。那两个机器人并没有追上来……”
谷雨一言不发，似乎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这些机器人都是听从指令行事的智能机械。能让伊瑞斯的指令失效的，我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有更高层级的指令生效，覆盖了伊瑞斯的指令。”
“你觉得是阿修斯。”
“但为什么不可能是那个军官，又或者是其他人？”
“因为……除阿修斯之外的人并不在乎我。”
不知顾远岱的这句话触到了谷雨的哪根神经，他看见谷雨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病态而疯癫的苦笑。
“所以……你和我说这些是在怀疑我是阿修斯吗？”
谷雨收回视线，他的目光变得有些空洞。
“我不是阿修斯，我没有关于他的任何记忆。”
“不过，你也可以当我是他。让尼克赶来解救我们、控制住那两个机器人……这两件事都是我做的。”
谷雨承认得很干脆。
“你……失忆了？”
“没有。”
“阿修斯的记忆于我而言不算失去。”
谷雨起身，似乎不打算就此话题再谈下去了。
“起床去洗漱一下吧，等会儿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不知为何，得到谷雨亲口承认的顾远岱并没有因而感到松快，他的心情变得更加的郁躁不安。
这并不是他想要的回答。
“既如此，谷雨便不是真名了。而你又不认为自己是阿修斯，那么你到底是谁？”
顾远岱翻身下床，不断地逼近谷雨，逼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
看着谷雨下垂的眼睫，他忽而就吻了上去。
柔软而温热的触感。
谷雨并没有抗拒，反而渐渐地开始迎合他。
呼吸纠缠间，他感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滴落在自己的脸上。
“也不知究竟是谁爱哭鼻子。”
说着，他自己竟也感到汹涌而来的泪意，像是情绪失控般，泪如雨下。
两人看着对方被泪水浸湿的面庞却是沉默着相视而笑。
“妈的。”他没忍住爆了句粗口。
他的心里有着千言万语，然而此刻却是什么也说不出了。他仅是紧紧地抱住谷雨，任由自己的情绪脱缰般失控再慢慢地回归平静。
“好了，别哭了，眼泪全蹭我衣服上了。”谷雨虽这样说，却只是安抚地轻拍着他的后背。
“你是不是就等着我自己慢慢发现呢？”顾远岱松开环住谷雨腰身的双手，拭去眼角的泪水。
“我还以为你不会那么直接地拆穿我……当然，我倒也没刻意掩饰什么。”
是啊，给足了线索，我还得感谢您不是？
“那说明你还是不够了解自己。”
初见谷雨时他便有所猜想，在相处中他的直觉又不断地告诉他就是那么回事。然而，哪怕到了此时此刻，他还是觉得这一切都太过不可思议。
顾远岱伸手轻轻描摹谷雨的眉眼。
“所以……”
“我是你，另一个你。”
我是这世间与你相同的另一片枫叶。
……
柔和日光中，年轻的男子闲坐在庭院里，手里把玩着一串白色的念珠。
满园的草木清香和叮咚的泉水声让他难得地舒展开眉眼，神色也因之变得柔和起来。
一个容貌俊美的男子跪坐在他的身侧，棕色卷发将他的肤色衬得更加白皙，而他天蓝色宝石般的眼眸中却是空洞一片。
年轻人将白色念珠架在虎口，伸手捏住了棕发男子的下颚，逼得他抬起头来。
阳光下，男子的皮肉中隐约透出一些细小而极不自然的纹路
似乎是欣赏了片刻，年轻人倏地将手收回，却是颇感厌恶地用湿帕擦了擦掌心。
“既是花瓶，就该守好花瓶的本分。”
“像是逃跑一类的想法，你以后最好不要再有。”
棕发男子闻言却是没什么反映，只是缓缓地又把头低下。
年轻人躺倒在长椅上，看向蔚蓝天空中的层云。
看似近在眼前，实则遥不可及的浮云。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而嗤笑一声，语气中也带上了些讽刺意味。
“原来，连温热心脏都没有的机器人也会向往自由么。”
那世人所追逐的梦想和所谓远方又算作什么呢？
一段程序便能完美复制的笑话吗？
如此一来，生命又能算作什么呢？
造物主精心编写的一段生而复灭、轮回往复的可稽代码么。
果然还是……毫无意义。
庭院中，微风轻轻拂动着繁茂青旺的草木枝叶，发出悦耳的沙沙声响。
年轻人缓缓闭上双眼似乎打算小憩一会儿。
一旁跪坐的男子却在这时开了口。
“主子，忒洛梅斯岛上貌似出了点茬子。驻留在岛上的人员刚刚传信来，说是A区的青梵已经脱离主系统了。”
年轻人有些不悦地睁开双眼，他侧过身去却已是了无睡意。
“我还以为出了多大的事呢，让岛上的那些人先别轻举妄动。”
“明白了。”
终于开始失控了吗？
这样才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