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找到那片枫叶了吗？”

虚空中传来一位老妪温柔的声音，凝滞了迷茫之人漫无目的的脚步。

四下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仿若有拨不开的厚重迷障。

随着那道声音的消失，一切又归于沉寂。

迷茫的人置若罔闻，复又迈开脚步，向着更深处走去。

迷朦中传来一阵下坠感……

顾远岱在这时清醒过来。

闹铃还没有响，但也差不多该响了。

他艰难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伸手将昨晚设置的手机闹钟关了。

随后，他又缓缓地阖上双眼，开始回味梦境。

他感觉这一晚他做了很多梦，但此刻他只能回想起一些无法串联的片段。然而，转瞬之间，这些片段也开始变得模糊了。

梦境比现实要生动多了，不过却是转瞬即逝。

几分钟后，他感觉精神彻底清明，于是起身去洗漱。

他像许多个稀疏平常的清晨一样平静地望着梳妆镜中映照的自己。

他喜欢自己的眉眼。

微笑时显得温柔可亲，面无表情时则给人深邃又厌世的感觉。

他将头发松松垮垮地束起，满是随性。

今天是周日。

他和梁泽约好了在下午碰面。

他自知不是生性活泼之人，但还是告诫自己要主动一点、落落大方一些。

独身一人太久了，他不想在和梁泽相见时显得生分。

吃过午饭，简单打理后他便搭乘地铁赴约。

他穿着深褐色的衬衣，搭配黑色的阔腿束腰长裤，披了件黑色羊毛针织外衣。这身打扮给人的感觉更像是要去看展。

两人约定了下午两点左右在出站口碰面，他看了眼时间，下午一点四十三分，意料之中的，梁泽那家伙还没来。

他在附近的大理石围栏边斜靠着，还颇有闲情地看起了电子书。

其间，梁泽不时给他发消息，说就快到了，让他找个地方坐，别傻站着。

过了约莫二十分钟，顾远岱似有所感地抬头看向出站口，颇有些费力地分辨着，还是看到了梁泽。

梁泽以前都是寸头，现在头发已经半遮住耳朵了，梳了个简单利落的发型，整个人依旧显得神采奕奕。

梁泽比顾远岱稍高一些，一米八七的个子在人群中还是很显眼的。他穿了件黑色的立领衬衣，配了条黑色长裤，外面套了件深灰的长款风衣，然后脚上蹬着双运动鞋……

帅气倒是有，只不过根本遮不住他身上那股“贱贱”的气息。

顾远岱倒是很少见梁泽穿一身暗色系的衣服。

“老顾，”梁泽十分臭屁地撩了撩自己的头发，“有没有发现你爷爷我哪里不一样了？”

“更丑了。”顾远岱看着他一脸神气，一点也不想说夸他的话，但眉眼中已经泛起了笑意。

“切。”梁泽装作生气的样子，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后，毫不见外地把手搭上了顾远岱的肩头。

“咱俩多久没见了？”梁泽收起了嬉笑打闹的姿态，和顾远岱“哥俩好”似的边走边聊，“呃……少说也有……两三个月？”

“嗯，差不多吧。”

“话说，我老早就觉得你以后会当个心理医生啥的，你这闷葫芦的性子怎么就做起了自媒体？”

“自由度高嘛。”顾远岱心想要当心理医生可不容易。

“那倒也是。”

顾远岱大学毕业两年多了，如今在A市租房居住，经营自媒体之余也会接一些文创设计的活儿。他自觉没有什么远大抱负，只求过得舒适顺心。

只身在外的艰难他也体味过。虽然现下的生活与曾经的向往相去甚远，但他每每回首便更能有理由相信一切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他一向是一个悲观的乐观主义者。

梁泽还在读研。成功考上S大学并没有让他高兴多久，读研的苦闷生活时常令他心烦。出门走走、游玩是他惯常的放松方式。

“梁圆圆，我老妹儿，几天前和她小男朋友约会。出门前，她搁梳妆台那捯饬了得有一个小时吧，边化妆还边打视频电话问我好不好看……现在的小年轻，约个会还整挺紧张。”梁泽讲得眉飞色舞。

顾远岱没插话，梁泽便顺着讲下去。

“我想我到底是她哥，还是说点好话让孩子有点自信吧。然后我就和她说，她素颜就挺好看的，比化妆好看。”

“结果你猜这小兔崽子什么反应，她说她不相信我的眼光！她还说单身男人的审美不值得相信！”

“好好好，我大发慈悲安慰她，她倒嘲讽我单身。行，我也不装了，我就和她说，刚刚我其实只是在委婉地点评她的化妆技术太拉了，根本没有夸她好看的意思。然后这小兔崽子就不理我了……”

“你妹妹多大了，怎么反倒比哥哥先脱单了？”顾远岱打趣道。

“笑屁，你比我还大一岁呢，不一样是个单身狗。”接着他倒是老老实实地补充，“我妹她今年大一，差不多二十了吧。”

“诶，咱俩认识了有七年了吧……我还从没听你说过喜欢谁。该不是有喜欢的然后瞒着你兄弟我吧？”

“没有。”

梁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开了口。

“我感觉你不像是喜欢女生，倒像是……”梁泽试探性地问。

“我没有喜欢的女生，男生也没有。”顾远岱对此倒是并不回避。

“男的不喜欢，女的也不喜欢，难不成你喜欢自己吗？”梁泽调笑地说。

顾远岱神色中的讶异一闪而过，他沉默不语，只给了梁泽一个“你有病吧”的眼神。

两人默契地没有就此话题再谈下去。

天色渐晚，相会迎来告别。顾远岱和梁泽在站口分别，乘上各自的列车。

地铁车间没有空余的座位，顾远岱在靠近车门的角落处斜倚着车壁。

喜欢自己么。他不禁回忆起过往，在经久的记忆里找寻、拼凑曾经的自己。大一那会儿，他刚刚脱离“监牢”，得到了渴盼已久的自由。他感到自己正处于个性转变的档口，他可以改变对待世界的方式，他拥有迎接变化的勇气。虽依旧笨拙而忧郁却显出格外的真诚和活力，带着他生命中鲜有的少年意气。

不过，他已经永远失去了“他”，甚至未曾察觉是在何时失去的。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怅然。留不住的大概只能在回忆里显得格外美好。

列车上很安静，男男女女、或站或坐的人都与他无关。恍恍惚惚间，他产生了一种脱离感。他看着自己的躯壳，和旁人别无二致。他时常冷漠地想道，他谁都不在乎，他不害怕失去任何人，哪怕是方才还和他有说有笑的梁泽。

许是凉薄，但人大抵都是如此。

他想起几天前收到的那份“邀请”，或许去看看也并不是什么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