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两堂原本是音乐加自习，不过因为要全年级统一大扫除，音乐课便取消了。兴奋地，阿亮蹿出敞开的电动伸缩门，回盼着远方的秋明，眼神欢愉。秋明一手拖行李箱一手拖拉杆书包，贴着垂荫悠然徐行。

班会上胡老师说：此次未安排清洁的同学可以自行去四楼图书馆；弦外之音就是爱呆哪呆哪没人管。

没想到，居然还能提早散学。

“按理一般最多不是提个四十分钟嘛，这一提提两节课给我整不会了。”秋明乐滋滋地跨下石阶。“可能怕我们激动得上不下去课，就没发通知。”保安岗亭边的阿亮道。

“带这么少，作业都卷光了？”他注意到薄薄的帆布包。

“…不，没有。”阿亮愣了一下，“今天发的没来得及做，英语和历史……之类的。”

秋明突兀地哼笑两声，竖了根大拇指。他们站在巴士站等公交。

嚣嘈间，马路好像一场无声的黑白电影，红色候车亭是电影院的观众席。路人行色悤悤，车辆川流不息，涉足或驶过的痕迹都是他们的故事。秋明咀嚼着午休刚读完的言情小说，感觉整个人都变得文艺范了。

“阿亮爱好写作。这样的话，我也算更靠近阿亮一点了吗？”他从覆盖裂痕的手机膜上挪开视线，望望伫立左侧的阿亮。阿亮一言不发，缄唇地杵那儿发怔。凝竚片晌，秋明悄悄拽回目光，也把手机揣进裤兜。

“…小小年纪谈这么多个……”人行道的另一端，扎鱼骨辫的韩老师怡颜悦色，抱着花名册同七八个女生挤在一团。“…唷，关系真热络。”他似笑非笑地举起头，想看看都有谁。

“嘀嘀——”一辆聒噪的大众汽车挡在前方。

迟疑半歇，秋明慢吞吞缩回脑袋。红灯亮了，堆积的车辆匆冗而离。韩老师的背影消失于拐角，两人泯默僵立原地。鸣笛声、发动机声、畅谈声、自行车铃声。杂七杂八的各种声响充斥耳畔，唯独没有阿亮的嗓音掺混其中。“假如阿亮能……”秋明勾勾鞋里的脚趾。

“感觉，肚子有些饿了。”他扯着篮球挎包的棕色松紧带，视线飏往右上方。一只喜鹊休憩在红绿灯上，孑然地梳理着自己湖蓝的羽毛。

“阿亮，下堂课解散一齐打篮球去？”“…我？”

往昔的只言片语浮现心头。

遽地，秋明压低重心转过身，冲阿亮做了个投篮的姿势。阿亮假装吓到，仍是软软地笑着。“到公寓后，我们一起吃雪糕吧。”秋明坐行李箱上说，“冰箱还剩几根。”

“好啊。”

“笑嘻了跟你讲。”他津津乐道，两手抱着后脑勺。“中午的时候黎潇那逼点了个炒饭。又干巴，又硬，又凉，没炫两口就扔了。幸好中午我们没人吃食堂，是吧。” 秋明前后滚动着滑轮。

“啊，嗯。”阿亮忽然语塞，有些接不上话，“……对，呵呵。”

秋明喑噎。“嗡嗡——”公交到了。他撂下双臂。幸运地是自己这班。“…走吧。”秋明起身道。排队依次登上大巴后，一股凉爽的汽油味扑鼻而来。他投了两枚硬币，发觉只剩一个空位，于是让给阿亮。（此处省略一串客套的推辞）坐下前，阿亮说了句听不清的话，自己忙着调整行李便没去问。

公车上大多都是学生。戴耳机的，不带耳机的，低头搭脑，不在发短信、回消息就在打游戏、听音乐。木然的秋明环顾一圈，貌似没有认识的人。前排靠窗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地中海，多半也在刷手机。他习惯性地抖着右腿，时不时瞥阿亮一眼，肃静得难免有些沉闷。

“不好意思，”阿亮陡然唧哝道，“刚刚……我在想一些小说的事。”“…没事儿啊，哈哈。你想你的，不用在意我。”秋明讪笑着摇摇头。

他握着吊环抓手，身体跟随车身的颠簸而震动。

喀嚓拧开锁，一张硕大的电影海报映入视野。阿亮东睃西望着屋内的装潢，兴致勃勃。秋明拔出1208号钥匙，利索卸下大包小包。床头柜摆满了生活用品，阳台零散地挂着几副靛青色衣架。阿亮绕屋内蹜蹜折返一趟。秋明穿上塑料拖鞋，说：“对不起哈，平常都我一个人，不咋打扫。随便坐。”

笑吟吟的阿亮指着中心的传统花棉被大床：“我家也是这样的。”“…老一辈买的都一个样。”秋明憨笑地直起身。

海报内容是《肖申克的救赎》的经典一幕，终于爬出下水管道的肖申克迎着暴雨朝天呐喊。阿亮轻抚着秋明的床，帆布包顺胳膊滑落。天花板长着一道恐怖片里的裂缝，随时都会渗出黑红色的血水。“好多蜘蛛网。”他观察着墙角。

秋明拉开行李箱的链条，抱出一摞脏兮兮的校服。床上的阿亮来回踢踏着小腿，倏地撞到了只喝空的矿泉水瓶。后方，秋明将衣物连同内裤袜子一起塞进洗衣机，接着自然地褪下校服上衣。阿亮盯着他三秒，又拘束地望向别处。秋明平瞻着双膝收拢的阿亮，把校服搓成一颗球。

阿亮道：“我去上个洗手间。”“阳台左转。”秋明按下启动键。

光穿袜子的阿亮关上门。嘀一声，机器开始运作。

恍恍无事可做，秋明搔了搔头，大步迈向书桌旁的小冰柜。中途，视线掠过阿亮的米色帆布包。他停顿半霎，心中猝然升起一丝好奇。“阿亮，平常都些带什么回家？”秋明甩一眼阳台，提起包并往里瞅瞅。

作业，作业，作业。奇怪的小药板，咦，夹缝藏着个……小玩偶？他伸手掏出，是件织物，橙红色。“…挺可爱。”他又倒过来。哝，还写着字。

“秋明生日快……”“啊啊啊！！！蟑螂！！”读一半，尖叫的阿亮骤然夺门而出。秋明一激灵，连忙压回去。

“快…快！”

趁还没注意，秋明急速把物件恢复原状。“啊，来了。”秋明跌撞朝那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