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波逐流的芸芸众生。”

课桌上，秋明从臂弯里漏出一只疲倦的眼。“同学们争议多的都反馈上来啦，希望这两堂课我们共同处理完。”紫衣裳的韩老师掏出半截绿色粉笔。

特困生一号秋明打了个哈欠，眼前是本皱巴巴的日文教科书。

‘Good afternoon everyone！’

‘Good afternoon——Ms.韩————’

一齐鞠了个长长的躬。

放在平常的这时，秋明大多会写写补习班的日语作业。他毫无干劲地弓着腰。晌午第一节，学生们都恹恹欲睡。江枫和秋明挂耷着眼睑，一个念头占据了脑海：好想快回家。

“Look at Reading Part A.看到……阅读第一篇。”韩老师道。“…噗嗤……”蓦地，二排的女生不经喷溅出几小滴笑声。

抱臂的韩老师提起一口气，说：“不是，这梗没完了？”“但真的很好笑啊。” 周围人也情不自禁地泛起哑笑。

韩老师一声不吭。

大概是直接读“A篇”又要被听作“A片”，所以Ms.韩换了个措辞。没料到讲成“第一篇”反而显得刻意，更加戳中了她们的笑穴。

身旁的江枫被情绪带动，也咧了一下嘴。秋明觉得笑腻了，于是没笑。他摆弄着满是划痕的杨木铅笔，韩老师赓续讲解真题。“Things to Do in Yorkshire This Summer……”Ms.韩操着一口英伦腔。

当时的情景印象蛮深刻。

由于刚对完答案，大家都唉声叹气叫苦连天，完全无法专心听讲。忿恚的韩老师敲敲黑板，说：“停，看A片。” 悄静三秒整，全班顿然爆发海啸般的笑噱。在那之后，韩老师讲每篇阅读A都有同学无故偷笑。

“Okay. Let’s see problem 23. Which of the following starts earliest……哎呦我真的是，”她气得锤锤心脏，“这种题你们怎么好意思问？高中生了月份还背不清吗？?January, February, March, April, May.妈呀……”韩老师哀痛欲绝。

“……呵呵。”秋明这会笑了。江枫挑起左眉：“咋？”“从来没记住过。”秋明罩着嘴说。

想起放弃英语转修日语的心情。

倘若秋明仍在努力攻读英语，兴许便更能融入进那片笑声里了吧。“不融入更好就是了。”他寂寂地拨动自己的头发。

英语差到实在无法补救，只得额外花钱另学新的小语种。秋明随意翻几页日文教材，思绪开始冉冉游离。

“哎。”他还是决定学学日语。秋明竖起笔。

两节英语课一晃而过。

曲背的秋明忙碌地收拾着家庭作业，阿亮单脚贴于红垣边静静等候。“这周，八套卷子，疯没疯？”路过四个女生叽叽喳喳地抱怨。“…我们六套。”

人声鼎沸，纷纷攘攘，秋明抹抹额颅的汗珠。

小个子蒋薇急促地徘徊于硕大的黑板边，可算在偏僻的右上角找着一块世外桃源。她垫着凳子略踮脚尖，用最小的字号在空白处记下英语作业。吕伟豪张纪冉一个握着扫帚、一个蘸着拖把，准备开工。“咔嚓。”副班长韦长风给密匝匝的作业拍了张照片。

前门口，敛眸的阿亮十指交叉，左脚跟踩着右脚尖。

“久等啦。”秋明微笑着道。阿亮也以笑回应，他手背着手。“现在去操场？”秋明拖着拉杆书包。

“嗯。现在人少。”阿亮脱离墙壁，拍拍后裤腿的灰。

温风拂面，树叶窸窸窣窣。和煦皓曜绕过桠枝罅隙，阒阒淹留于秋明黧黑的脸庞上。廊道中，秋明施施蹭在前头，恭谨的阿亮则背着米色帆布包跟在尾巴后，平淡一如既往。“真不错。真不错呀，真不错。”秋明昂首阔步，右手甩得老高。

“什么真不错？”阿亮问。

“我跟你。”

“……嘿嘿。”背后，阿亮痴痴地傻笑。

木棉似的腻云密密簇拥天陲，遮掩了四点灼热的日色。广阔的绿茵染上一抹浓厚深青，零星几粒人点仿佛野花飘曳其中。

“喜欢看阿亮起跑的模样。”秋明直撅撅立在草坪，成为了花丛中的一部分。阿亮俯身时候的表情十分沉着，如同即将进行神圣而肃穆的仪式。秋明调了调电子手表，升起一条胳膊。二号跑道，阿亮轻抚大地，目不转睛地谛视着前方。

“各就各位，预备，跑！”秋明高喊着摁开计时键位。

阿亮拔腿而起。

…挺快。初速度不赖。秋明盯着他的动作。步幅跨度大，步频中偏高，摆臂的方式也还算流畅。他瞅瞅橡胶手表的数字。6秒出头就接近50米了，相比体测的水平没多大变化。

阿亮的身影宛然一条柔顺的丝线，轻盈而遄疾，猋迅可畏。百花黯然，惟有阿亮一枝独秀。终点线边缘的秋明视线紧随着阿亮，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风驰电掣，阿亮笔直冲过秋明。

“十四秒三！”秋明拍拍手，迎上前去。阿亮踉踉跄跄地停下，惫喘地叉着腰。

“这个…算快吗？”阿亮睇视着秋明，又撑着膝盖。

“很快了。”秋明肯定。

虽然短距离看不太端正，存在各种小问题。可阿亮毕竟是文化生。还不常锻炼。光论速率，以体育生的标准衡量，也能够到中下档的那一级了。

阿亮微微颔首，朝花圃的长椅蹒跚而去。“等等，先不要着急休息。”秋明连忙挡着他说，“刚跑完一下子坐身体会承受不了的。”

“…噢。”阿亮仰着脑袋，“累死了。”

“接下来轮到我啦。”秋明熙笑地道。他将手表摘下，递给阿亮。“念完‘跑’之后，就按这个。”秋明挨上前，戳戳LCD屏幕，“看，在这里。然后停的时候……”

“好。”

做完拉伸，秋明高高抬起OK手势。“——三，二，一，跑。”

三号跑道，秋明恍若脱缰的野马，星流霆击，没带减速便越过白线。“哇……”阿亮瞠视着秋明，珊珊走到他身旁。

“咋样？”

“十二秒九七。这个，很不得了吧？”阿亮俯视数字，又瞩望着秋明，眨眨眼。

“哈哈还好，”秋明故作从容地揉了揉肩膀，胸腔剧烈地起伏着，“主要这不是我专长你知道吧。吕伟豪更屌，他最高能进十一秒八。”

“嗯嗯。”

…这样的话，自己也算赢过阿亮了，秋明暗暗想。他接过自己的橡胶表，重新戴回手腕。

“不过，还不够。”

草皮上，秋明摸摸阿亮的刘海，阿亮含笑地垂下眼帘。

——在相对正式的大赛上胜利才算数。

“那边，是不是开了？”阿亮指着校门口。秋明侧过身。透过篮球场的围网，乌泱泱的人流不断稀释、推移、朝外涌动。

阿亮问：“提前放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