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堂政治课一晃而过。

三五个男生闯进教室。阿亮抬起头。“热啊啊！！！”一人抱怨。黎潇，江枫……记不清名字的路人同学，还有秋明。

“怎么，空调都不冷。”“许老师感冒了，没办法。”

“那现在……”风扇扇叶下秋明驼着背，手揣裤兜联步于末端，大摇大摆的像个流氓小跟班。好可爱。

“上课了嘛？”

“没吧，还四分钟。打的预备铃。”

“烦——下午想吃泡面。”

大汗淋漓的秋明，充斥着男性荷尔蒙的味道，让人欲罢不能。秋明的视线掠过自己的前一瞬，机敏的阿亮立刻挥下目光，佯装刻苦用功。“看太久了。”阿亮面无表情地乱涂乱画。“咋不换衣服就？？难闻死了。”前排的女生在鼻前扇扇手，颇感无奈。

“忘带了，不好意思啊！宿舍门也关了……嘿嘿。”秋明失笑着拍拍脑袋，说。“谁叫你这么早，这下好了，我可没多的借你。”江枫嫌弃地说。

第四组的阿亮悄悄斜视着秋明的侧庞，阒若不语。青色篮球服被汗水润湿，以诱惑的方式紧贴于小麦色皮肤表面，隐隐勾勒出胸肌、斜方肌和腹肌的轮廓。短短的寸发，胳肢窝下的浓密的黑色腋毛，以及放荡不羁的坐姿，无不令阿亮难以自拔。“…好累。”秋明擦擦前额的汗，“诶，有没有纸巾？”“滚。”

“我的心情，让秋明知道就糟糕了。”阿亮赓续埋头刷题。

“羞耻、浑浊而色情的欲望。”他在全是方程和函数图像的草稿本边缘描绘着秋明的身体，右胳膊挡着以免被向静窥见。

想要秋明。秋明的粗野气，秋明的形骸秋明的体毛，连同秋明翘着的二郎腿。秋明的一切都想要。亲吻，抚摸，碰触，据为己有。可一旦暴露这些，秋明就一定不会继续喜欢了吧。与阿亮不同，秋明纯洁地喜欢着阿亮。令人作呕的欲念并不包含于秋明喜欢的部分。秋明过于善良。秋明或许以为，不善言辞便是阿亮唯一的缺陷。可阿亮只会表露出别人能接受的瑕疵，他所了解的远不及阿亮的千万分之一。实际上，没人能在知悉真正的阿亮后依旧选择喜欢阿亮。只有阿亮清楚，自己的丑陋，自己的肮脏。曾经，一度想要成为秋明这样的人。不知不觉间，却已变成了截然相反的存在。

“秋明会对我说出喜欢，多半是伪装得太好吧。”阿亮想。门外，黑框眼镜的夏老师抱着一摞答题卷，款款登上讲台，说：“课代表？发一下。”回过神，阿亮挺起腰板正视前方。“前十我报下名字，这些念完统一领。”夏老师一只手把四分之一的卷子单独挑出，一只手调整小蜜蜂话筒的位置。

“嚄……”顿时一片哀嚎。

向静和阿亮十指环扣脖颈前伸，有些如坐针毡。“周末晚修你们做的，一塌糊涂，这几节课好好讲一讲。”夏老师道。

“第一名，韦长风。79。”

响起掌声。第三组前排，韦长风两手朝天比了个冠军“耶”的手势。夏老师扶一下镜框：“第二名，向静。77。”阿亮抃笑地瞥她一眼。向静容光焕发地叉着腰，貌似头一回考那么高。

“第三名，田亮。75.5。”

掌声弱了许多。阿亮东睃西望少顷。大家好像不以为奇了。他默然低下头。

“第四名，江枫。64。”

“…我草！妈的起飞了！！！”江枫整个人弹起来。周围掀起一阵哄笑。阿亮手撑着左下巴，目光向那边去转去。皱眉的夏老师象征性地敲敲桌，江枫随即识趣地坐下。

“第五名，蒋薇。62……”咦？秋明没有鼓掌也没有迎笑，好像在看小说。“第六名……”

读完名字，阿亮、向静和各组前十的同学相继徐步上台，领走自己的答题卡。回座位前，阿亮又偷偷瞟了秋明一眼。他的视线还逗留在课桌下，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在我为数不多的掌声里，秋明有在其中吗？”阿亮不禁想。

不知名的课代表边游走边发答题卡的同时，夏老师又发话了。“这套试题真的不难。真的。”他说。

“作文没让你们写，时间也有充裕的两个小时。”

台下鸦雀无声。夏老师缄言。“看看这篇议论文，啊。”见没同学解释，他又举起一张A3试卷，露出页数三，“两道主观题平均分加起来，连5分都没有。都是期中考做过讲过的，没有丝毫变型。你们上课都在听什么？”

阿亮咽咽口水。

“除了前三的，田亮向静韦长风，你们扪心自问——”听到自己的名字，阿亮莫名顾影惭形地挪开眼珠。“…不说了。”夏老师甩开视线，右拽黑板，“先讲文言文，大家拿出一只彩色笔。”又一阵细小的骚动声。

其实，夏老师生气的真实理由，在座的人都心照不宣。向静和阿亮不约而同地相视惨笑。因为上周有监考了，破天荒地。夏老师亲自监考。作弊不了一点，大家才考得很烂。夏老师斯文但严厉，对抄袭、翻书的“造假行为”深恶痛疾，没给留一丢丢交头接耳的空子。卷子认真做大家不是做不了，只是从周末的放松状态中清醒过来需要时间，那会还处于微醺与惺惺的微妙交界点。倘若期末考试写这张中等卷，总体百分百不会差到这种地步。

看夏老师弄好PPT，阿亮摊开试卷，随即在手工笔袋里翻找。“不过，松了口气。”阿亮盯着屏幕。

“‘当’此处不是‘在’的意思，注意，很多人翻译错。”夏老师一边在电子屏上标记，一边回过头耐心讲解，“《石钟山记》的注释里有，‘当’这里读四声‘dàng’不是一声‘dāng’，四声是阻挡。阻挡的意思啊，大家下划线……”

秋明并不在乎，自己考了多少分。“阻…挡。”阿亮写。无论是老师念成绩，还是阿亮领成绩，秋明都没有抬起一眼。

秋明唯一在乎的只有篮球。

于秋明而言，文化课到最后也只能是为了进军体育强校而不得不下苦工的绊脚石吧。秋明仅为理想而搏。

阿亮誊抄着笔记，心如止水。秋明大概不知道，成绩对阿亮与其说是某项学科的分数，不如说更像一种类似于“自尊”的东西。因为，阿亮的成绩是他在两人这段关系里保持公平的唯一筹码。

秋明身材又好人缘又好，除了文化成绩几乎没有任何缺点。相反，假如阿亮成绩拉胯性格又孤僻，那阿亮将一无是处。倘若失去了学霸人设，那秋明对自己的关心便无异于乐善好施。说白了，也就是同情。

阿亮不需要同情。同情是对弱势一方的特殊对待，是高高在上者的自作多情。“要是秋明出于同情才接近我，我宁愿自杀。”他边写边想。

为了消除同情，成绩的差距是必须的。否则一切都会被劣化。由于成绩好，不管秋明是否真的对阿亮感兴趣，他还是会在各种表彰中不得不注意到阿亮。秋明是阿亮成绩好才注意到的他，换句话讲：如果成绩相当，秋明就没有理由在意阿亮了吧。

可阿亮不觉得自己会因为秋明身材和人缘不好而拒绝秋明。秋明就是阿亮的一切。即便秋明堕落、沉沦，阿亮也始终会保持喜欢。若秋明一无所长，阿亮甚至更加开心。

这样的话，自己就安全了。

“真是劣质。”阿亮仰头望向黑板上的电子钟，上课没过10分钟。

时间，过得好慢。

无法对等，无从抗衡，阿亮和秋明的间隔如此之宽。阿亮想：“我的心情，要是能被秋明发现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