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正这几天很忙。因为老吴还让他去看看小鼓山那个荒废的造纸厂，他已经去了三次了。

那个地方离北乌素十公里。为了不耽误做饭，他都是一早起来从榆树屯出发，骑一个多小时的车子赶到那儿，待两个小时左右，再赶回来做中午饭，忙活一天下来，累个半死，但他还挺高兴，因为他有了“成就感”。

小鼓山与大鼓山隔着一个山坡，但却不属于一个公社。大鼓山是鼓山公社所在地，而小鼓山属于北乌素公社的地盘。由于小鼓山靠着乌兰山区最大的河流乌坎河，山坡下有一片淤积平原，所以自五八年以来，这里相继建设了一些小工厂，有石料厂、农药厂、石灰厂、化肥厂、酒厂和造纸厂。六二年之后，酒厂和化肥厂迁走，农药厂停产。造纸厂是后建的，但运行时间最短，中间开开停停，统共生产了不到一年时间。

朱文正知道那原是社办企业，规模肯定跟红光造纸厂没法比。但到小鼓山看过之后，他还是有点失望。因为这个所谓的工厂，实在太小太旧太破，朱文正都不能想象，世界上还有这么落后的机器设备和厂房。

那个厂位于一个残破不堪的大院内。朱文正从最东头的“草房”走到最西头的成品间，那长度还不足六十米。蒸球只有8立方，储浆罐只有20立方，两个浆池，大的10立方，小的6立方。打浆机和抄纸机都已经损坏，只能更换，切纸机还能勉强使用。看完之后，朱文正断定，这个厂将来只能生产草纸或者低档包装纸，如果销路好，应该会有些“经济效益”，但肯定赚不了多少钱。

不过他的失望情绪一闪而过，而且他还骂自己“愚蠢”。他想，自己现在“身份”不同，应该越低调越好，就是有条件，他也不能“大干”，树大招风，他怎么连这个道理都忘了。以他的能力和经验，运作这个小破厂很容易，他应该相当的知足才是。

老吴给他介绍了一个“助手”，那人姓马，外号马瘸子。他有四十来岁，以前当过建筑队的工头，一次工伤摔坏了腿，被安排在公社的“经济办公室”干点杂活。这段时间，他就负责在造纸厂看门。

朱文正仔细勘察了厂子之后，写了一个筹建计划。包括清理基础设施，落实水电原材料、修理和更换设备，找技术人员调试机器等等。如果一切顺利，可望在明年开春之后，把厂子运作起来。按照最保守的产量预期，需要管理人员3到5人，技术人员3人，供销及后勤人员5人，工人12-20人，也就是一共用40-50人就够了，按照最节省的方案（更换的设备用县造纸厂淘汰的），筹备费用为5000元。

他给老吴写了封信，把计划给他寄了去。昨天老吴回信，说就按朱文正的计划办。他让朱文正下个礼拜天去趟县城，老吴带他到县造纸厂去看看人家替换下来旧设备，包括抄纸机、打浆机、平筛等等，再研究一下其他细节。老吴还说，让朱文正跟老由讲，说要筹备造纸厂，以后叫他们自己做饭。

今儿是礼拜二，到礼拜天还有五天。朱文正其实现在就可以辞掉“炊事员”，不过又一想，这几天榆树屯的活儿还在赶进度，棋盘台那里又得开工，老由挺忙的，那他就再奉献一下，把这几天的饭先做完了再说。

正因为这两天忙的晕头转向，所以朱文正根本没意识到那几个“农民工”聚在坑边嘀嘀咕咕是“居心不良”。他叫着外号“曲钉子”的“尖嘴”，沿着棋盘台的北坡转了一圈，交代他从哪儿开挖，挖多宽多长，以及挖出路之后清理捣固的注意事项等等。他一边说，曲钉子一边点头，交代完之后，他就匆匆赶回榆树屯做饭去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曲钉子和那几个人在他走后几分钟，就将刚才还在口头上转悠的“邪念”，变成了实际行动。

事情是“黄牙”引起的。他的外号叫“横三”，榆树屯人。他有个姨父，三年前曾经被棋盘台的勘探队雇去，当了一个礼拜的搬运工。就在这个期间，横三来棋盘台找过他，还进了勘探队的院子。横三对曲钉子说：他记得非常清楚，勘探队的那几间房子，就建在公路边上，特征是那院墙的西面，长着一溜四五棵粗壮的洋槐树。

曲钉子开始没听懂横三说的是什么意思，横三只好继续“启发”他：“我不是进过勘探队的院子嘛，里面好多东西，而且都是值钱的玩意儿……还不懂？就大滑坡那一次，勘探队人都跑毬的了，好多家什没来得及运走，都埋在了里头！”

横三带着众人走到水坑的南边，指给他们看那个“地标”。

在离那个积水大坑只有三四米远的地方，泥土中露出了不少枝条。大家都认识，那是洋槐树的树枝。

一个岁数大点的人说：“就算下面是勘探队的院子，咱也没法挖。你瞅，大槐树都刚刚露出枝丫来，那土埋得多深。”

横三说：“五叔，这你就不懂了。看这大坑了吗？这肯定是下大雨冲出来的。咱干吗要从顶上挖，咱从坑底下往里掏不就行了？”

又有人质疑：“你二傻子呀横三，这一坑水呢。”

“你才三彪子呢！”横三指着大坑说：“睁大你的眯眯眼看清楚，这坑里的水在往下渗。明儿早上你再看，保证渗没了。而且水一泡，下面的土才好挖呢！”

那人不服：“等咱修好道儿，县里那些人就该来了。老由那帮人也可能来转悠，那还能有咱的好事？钉子你说呢？”

曲钉子一呲牙：“所以咱得抓紧。修路这活挣个块儿八毛的没劲儿，要真能挖出值钱的玩意，咱几个就发了。干，管他娘的！”

说是不管不顾，但曲钉子还是挺慎重。他决定分出一半人修路，一半人挖宝，并且修路的人还要负责“望风”。有人来就喊个号子报信。分派完之后他又朝那五个人严肃交代：“听好了，今儿这事儿大家的嘴都紧着点，回家连老婆也不能说。等东西挖出来之后，咱们六个人，六一六十一，一人一份！”

“好！好！”大家一阵欢呼，都觉得有曲钉子这么一个“领导”实在是太幸福，却没有一个人能想到，被曲钉子的“决策”招唤出的死神，正日夜兼程朝他们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