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时间，四人如约而至。

宋驰一看到孟妍就倒吸一口凉气，两人相识已十多年，孟妍一向是个乖乖女，从头到脚都被妈妈管得严严实实，什么时候敢染发烫发，还是这么潮出风湿的颜色？形象一下来了个彻底的颠覆。

“你这样阿姨能接受吗？”

孟妍听到这句话，没忍住就翻了个白眼，“我今年难道是十六岁吗？”

宋驰哈哈大笑，“十六岁青春叛逆期很正常，二十六岁叛逆期才来就有点吓人了。”

孟妍撩了撩头发，“漂亮吗？”

宋驰道：“漂不漂亮我不知道，但就像那种小说你懂吧，女主角七彩的头发，哭泣的时候会流出粉红钻石，你要不要再换个黑得五彩斑斓的美瞳，改个名字，叫玛丽苏.孟？”

“……滚吧。”

孟妍瞥一眼身侧和她同来的许袂，他确实穿了一身西服，而且帅得很给人虚荣感，这令她面对宋驰时终于有了些底气——你看，我也早就把你忘了，而且找到的男朋友并不输你。

宋驰大概自行去搜索过许袂的履历，和他握手时表现出一种同温层社交的尊重。他这个人，傲慢是隐于内的，虽然不会明显地看不起人，但对待自己认可和不认可的人时，态度完全两样。

周曼侬今晚就穿那条复古红的裙子，她进到有暖气的餐厅里，在宋驰的殷勤服侍下脱掉大衣。比起脸，身材还更鹤立鸡群一点，一时间招惹目光无数，孟妍甚至听见隔壁桌有人小小地倒抽气。

她实在美得盛气凌人，五官轮廓本就深邃，这几年沉迷一些户外活动，登山、徒步、网球、海上摩托，虽然也防晒，最后不可避免地晒黑了，变成欧美人迷恋的那种均匀的小麦肤色。

这级别的美人已不挑发型服装，当然更不挑肤色，只是比原来更有攻击性了，有人甚至会对这样悍然的美生出畏惧之心。

她就是‘美貌就像狙击枪’的最佳诠释，并无子弹声，便杀一个人。

宋驰也目不转睛地在看她，以他对周曼侬的了解，她今天绝对是有精心装扮过。细节很多，比如新买的裙子，全妆，发型，乃至脚上那双细跟凉鞋。这导致一件美中不足的事——她穿上鞋，竟然比他略高一点点。

周曼侬真的很少穿高跟鞋，她已生得足够高挑，且没有折磨自己的爱好。

“今天怎么肯穿美丽刑具？”宋驰笑着问。

周曼侬睨他一眼，没说话，她穿平底鞋也是为了自己舒服，才不是顾虑男人的面子。

宋驰摸了摸鼻子，他主要不理解今晚有什么值得她隆重。

最后还是没忍住，在点完餐后把这疑问说出口，

周曼侬歪了一下头，似笑非笑道：“很难理解吗？女为悦己者容，当然是穿给情人看的。”

纵然知道她满口不着调，宋驰也有一瞬备受迷惑，“真的吗？”

孟妍轻咳两声，怎么就当场调起情来了啊。

“好啦，不要当着我们的面秀恩爱！”

前菜上好后，服务员又呈上一份香气诱人的小牛排，许袂自然地将其移至自己面前，拿起刀叉来切。

孟妍微愣，“这个，好像是我点的。”

“知道。”许袂闻言温和地转头看她，“帮你切的。”

孟妍脸颊烫红，小声道：“是吗……”

宋驰在这时也毫不客气地咳嗽两声，惹得孟妍用力瞪他一眼。

孟妍既然来吃这顿饭，就不会提那些令人尴尬的往事。前任见面第一法则，谁先表现出在意谁就输了，她已经是被甩的那一个，更要守护好自尊。在做足准备的情况下，表现得很是落落大方。

何况她和宋驰的情分，要真一辈子不来往也是不可能，想一想，就这么和解了也不错。

席间主要还是两个男人在聊，宋驰拿他听说过的一些行业内幕来探问许袂真实性。奇怪的是到了这时，周曼侬才从他们的交谈中了解到许袂如今在哪高就。虽然这些信息不难了解，可她从没想过去查。

三年前，许袂和另外两位合伙人联袂成立的公司，被W厂以两亿美金的价格收购。他进入W厂后晋升速度快得惊人，去年，W厂的研发团队被独立拆分组建成一个全资子公司，由他出任该公司的首席执行官。

于是宋驰对他的称呼也是礼貌的“许总”——这让周曼侬很想笑，他们这些人老是总来总去的。

虽然现在青年才俊也有很多，但周曼侬对“X总”的印象仍然停留在大腹便便的中年老总，总觉得这称呼是有点油腻。

至少是配不上许袂。在她心里，他是个独一无二的存在，永远的少年，穿着三中制服被封印在那一年的青涩背景中。其余的，什么也不配。

她这么乱七八糟地想着，也真的笑了起来，惹得两个男人都看向她。

宋驰问她：“你笑什么呢？”

“没有。”周曼侬抿了抿唇，忍笑，“就是觉得许总这么年轻，就这么成功，真难得。”

宋驰感觉有点奇怪，但没追问，玩笑道：“你这么夸别的男人，我要吃醋了啊。”

许袂闻言也轻笑——在周曼侬看来，他冷漠的表情像是一张黏上去的面具，笑起来更像是一张不牢固的面具，一种恐怖谷效应似的非人感。

“周小姐才难得。我算什么，高级打工仔而已，名扬国际的大画家有几个？”

孟妍从刚才到现在都没说话，此时忽然脸色煞白，对着宋驰说：“宋驰哥，你回头看看，我妈怎么在这里。”

宋驰一回头，还真是孟妍的母亲，正在朝他们这一桌走来。

他想说你妈来了你怕什么，转头看见她一头毛，“不是吧，你染头发没告诉阿姨啊？”

孟妍缩得像个鹌鹑，恨不得躲到桌子底下，“谁让你跟我妈订一家餐厅的！”

葛女士一开始还没认出女儿，她刚和闺蜜小聚完，看到有个人长得像宋驰才过来的。

但孟妍那头毛实在太吸人眼球，葛女士起初还想哪家姑娘不正不经的，染成这么花哨的样子来这种地方，结果走近一看，发现是一向以教育得“恬静乖巧”为傲的自家女儿，差点没惊得昏厥过去。

“你——你，你这是什么，假发吗？”

孟妍低头大气不敢出一声，宋驰帮着圆场道：“阿姨，小妍她想试试换个新发型，到理发店Tony就给她推荐了这个，她也没想到染出来会是这种效果。”

“你少来！她要换发型怎么不和我说，我带着她去不就没事了？这像个什么样子，人家看到还不知道是干嘛的，你明天上班怎么见人啊？”

孟妍只觉头皮发麻，她又丢脸又害怕，担心她妈妈在公共场合就立即吵起来。

还好，葛女士也是讲究体面的人，虽然看着女儿的样子险些一口气上不来，但仍然暂时忍了下去。目光又转向坐在女儿旁边的男人，“你是——”

“我是许袂，徐凯的朋友，他应该有和您提过我。”

“喔——”葛女士其实认出来了，目光一扫，也满意他一表人才，语气稍柔和，“我知道，小许是吧，幸会幸会，还麻烦你以后照顾我们家孟妍了。”

孟妍提心吊胆地看着她妈妈，她知道挨骂是必然的，却也盼母亲能等回家再说，但葛女士凌厉的眼刀再次刮了过来，“孟妍，我有话和你说，你先跟我出来一下。”

说完转身就走，孟妍没有胆子在这时违拗母亲，她眼睛红红地向宋驰抛去一个求救信号，就臊眉耷眼地跟着出去了。

十分钟后，孟妍仍然没有回来，宋驰有点担心了，“我出去看看情况。”

他离开后，这张桌上便只剩下两个人无声对坐。

过了一会，许袂率先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卡号说一下，衣服的钱我转给你。”

“不用了。”

“为什么？”许袂浓眉微敛，“给一个解释，我以什么理由收你十二万的西装。”

周曼侬沉默了一下，说：“我现在没有国内的银行卡，你非要还的话，那加个微信吧。”

说完她报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许袂冷着脸，输入了她的号码，“加了，你通过一下。”

“……这个没有头像的人是你吗？”

“不然呢？”

两人加上好友后，他立即把那十二万转了过来，周曼侬却没有马上收款。

许袂也没有催促的意思。

片刻，反而是她很不爽地问：“你是对我屏蔽了朋友圈吗？”

“没有。”许袂说，“没屏蔽就是这样。”

“……”

许袂其实也在看她的朋友圈。

虽然翻了翻，没看到什么新鲜东西——周曼侬在国外用IG，微信这三年才开通，朋友圈的内容大多是和IG重复的，但没有IG上丰富。几乎都发的工作相关，画展宣传，还有一些出席的活动照片。

许袂一条条刷下来，指尖停留在昨天已看过的一条。去年五月，她拿到Yale的MFA学位，朋友圈和IG同步发了自己参加毕业典礼和舞会的照片。

她没发单人照，七八张都是跟别人的合照，最后一张宋驰也在。和他们一起拍照的还有一个同样穿学士服的年轻女孩，三个人勾肩搭背，看着关系很好的样子。

周曼侬捧一束洋桔梗站中间，宋驰在左，姿态潇洒，手很随意地搭在她肩上，肢体语言都透露出一股熟稔的亲昵味道。

女人天生一副冷艳面孔，脸上纵然常带三分笑，可鲜少出于真心。那种笑，更像是面对炎凉世态的一种防御。

这一张却不同，她全心全意在笑，明媚的阳光照耀在精致面庞，她看起来完全像是被这世界宠爱长大的。

这是十年前，绝对不会出现在周曼侬脸上的笑。

她如今过得很好，肉眼可见的。本就是生命力强大的野藤，一旦脱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环境，自有其广阔天地。

许袂却发现自己很难为她感到高兴，他早就失去了感知快乐的能力，在很久以前。

宋驰和孟妍在这时一起回来，宋驰表情带着几分无奈，孟妍则明显是哭过的模样，双眼通红。

“你也别放心上了，阿姨就是说说而已。”

宋驰还在安慰孟妍，转头看见许袂这个名义上的男友一脸无动于衷，甚至还在盯着手机看，不免有几分不满，“不知道许总这么忙，还在吃饭时间，都不能一分钟不看消息。”

许袂闭了下眼，放下手机，语气带着疲倦，“不好意思，有个算法问题，现在要回去发邮件和同事说一下，只能先告辞了。今晚请允许我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