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半日，太子那边回信说，这批死士的身份已证实作假，来自前朝余孽的说法便不攻自破。与此同时，朝中抓获的几批似乎与前朝密切相关的大臣均被释放。

接下来，便要看大理寺如何重审此事了。

毕竟只要脏了手，便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露不出来，如今只需守株待兔足矣。

云珧再次见到卿玉时，是在两天后。

正午时分，烈日炎炎，云珧来到包厢时冒了一身汗，待入了座，灌了几口凉茶后，体内的燥热才压了下去。

卿玉坐在对面，适才开口：“今日约云大人前来，是想将先前的话一并说清楚。”

云珧转着茶盅的手一顿，看向卿玉。

只见她声音轻缓道：“便从最开始讲起罢。我娘是前朝皇后的胞妹，我与长宁公主同样感情深厚。她长我八岁，我的画也是她所授。京城沦陷那一日，我正在她的别院中小住。后日是她的生辰，而她平生最爱桃花，我便想将她与桃花一同入画，给她一个惊喜。谁知画没来得及作完，京城便已大乱，长宁公主不听劝阻进了宫，而我则被父亲的手下匆匆带走避难，随后这座宅子也被洗劫一空。”

“之后我被带到了玉泉观，我的父亲曾有恩于常乐道长，所以他便悉心照料于我。”顿了顿，卿玉接着说，“自从国破家亡后，我曾长久陷于沉痛中不可自拔。我父亲为保家护国战死沙场，母亲因承受不住打击自缢身亡，可当初，我连为他们收尸骨都做不到。在道观那些时日，我时常想一死了之也便罢了。是道长一直开导我，说这个世界本就万象丛生，从前我只看得到美好的一面，如今又只看得到邪恶的一面，倒不如抛却前尘，换个身份重新活一回。况且，我父母在天有灵，定也不忍见我如此消沉。”

云珧沉默着继续听她讲。

“不久后，道长将一沓银票和商铺的票据给了我，原来我父亲当初对此早有预料，便提前为我安排了这条后路。我顺着水路南下，看到路上遍地饿殍，百姓无家可归，流离失所时，才恍然发觉当初的大雍虽看似繁荣，实则早已是风雨飘摇。我在苏州呆了几年后，便回到京城，从户主手中买下了这座宅院，将其重新修缮了一番，又将父母的衣冠冢，立在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丘旁。每年春天，我都会在这里小住半月。”

卿玉笑了笑，“再之后，你来府中避雨，我一眼便认出你就是当初救我之人。”

云珧心中蓦地一动，不由道：“你能想开这一切，比什么都重要。”

卿玉没有说话，神色隐隐有些寂寥。

抬手斟了杯茶，茶香浅而幽，卿玉声音轻缓道：“昔日我为名门贵女，如今却成平头百姓。后为生计从商，学得奸诈耍滑之手段，常思如此是否会辱门风？父母泉下有知可会怪我？后来我才知，身份地位，名利富贵皆是过眼云烟，风吹即散。王朝兴衰本常事，唯落己身方沉痛。想当初，父辈兄族骄奢淫逸，我亦曾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一朝沦为平民，方知当初自己也曾立于百姓之肩，去役使去压迫他们，方知臣民口中安定和乐的盛世不过是一个巨大的谎言。然国之将亡，大厦将倾，无人在意，无人敢提。”

说完，忽又笑了，“那日，云大人的开导很有道理，多谢。可我如今只是个做买卖的生意人，实在无心也没有能力折腾出什么水花。”

出了酒楼，日头依旧毒辣，云珧看到树荫下停了一辆马车，婢女和小厮站在一旁。

卿玉在马车前站定，神情自若：“云大人不必相送了，此去一别，有缘再见。”

云珧微笑：“愿傅小姐一切安好，若在下日后有幸前往苏州，到时前去叨扰，还请傅小姐能留在下吃个茶。”

卿玉扬眉一笑：“荣幸之至。”

马车粼粼前行，卿玉掀开帘子，回望远处一抹站定的身影，唇边勾起了笑。

正如道长所说，过去的一切纠葛都已不再重要，人总要往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