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睡前的那个疑问……
整个夜晚白森淼的梦中都摇晃着一根蓬松的金黄狐狸尾巴。
梦中白森淼居于一个完全包围住自己的绿灌木丛中,而这根尾巴则暗搓搓地从灌木中伸出来,非常的真实,几乎是到了能细看见根根毛发的那种精致度。
不是小猫咪那种流畅修长能卷成蛋糕卷一样的尾巴。
而是水滴形状且中间要命软乎的狐狸尾巴。
最最最重要的是,这根狐狸尾巴竟然还会打游击战!
每当白森淼快要伸出手抓住它时,它就快速缩回灌木里又从另一个地方钻出来,抓了好几次都扑空的白森淼恼怒,所以当隐约从灌木缝隙中瞧见一抹亮色时,她直接一个猛虎扑了过去。
枝叶刮在身上疼,白森淼才后知后觉发现,她主动从灌木包围圈中钻了出去,以自己会撞在嶙峋的石头上磕出血花,但下一秒她就扑到了一个和煦的东西上,那种感觉就像是蓬松的阳光瞬间将她包裹了起来。
然后,她醒了。
梦没了,狐狸尾巴也没了。
隔壁些许细微的响动。
白森淼幽怨地盯着卧室屋顶上方白色大圆灯看了许久,方才起身下了床。
明凡溪早早起床出门,等白森淼从卧室走出来时,只看到了留在餐桌上用保鲜膜封住的早餐和一张黄色便签纸,上面写着:
to小白白:
我出门一趟,早餐给你放桌上,吃前记得热一下^.^
早餐是一个果蔬三明治和杯牛奶,白森淼随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将保鲜膜撕去,摸了摸塑料杯,牛奶还微热,也索性不热了直接吃。
刚拿起牛奶,还没喝上一口,卧室里传来了手机铃声。
白森淼怔了怔,谁打来的,她不舍地放下杯子,推开椅子如幽魂一样飘进了卧室,毕竟任谁大早上也不想接电话。
一看来电信息。
是很久没有联系的冯奈奈。
她算是白森淼的书画经纪人,这两年白森淼生病期间的画都是交给她售卖。
但一般情况下都是白森淼画好后联系冯奈奈寄给她,怎么……
白森淼接了电话,刚想说些什么,那边先发制人:“小白!余先生的画展在征集作品,你要参加吗?”
!!!
白森淼有点惊讶:“是余光辉老师?”
冯奈奈激动:“对。”
她隐晦地说:“我也没想到余先生的画展会联系你,小白啊,你听我的劝,一定要抓住这一次机会,你这两年的画虽然闯出去些名堂,但因为基本上都是剑走偏锋、新旧融合的野路子,认同你的和不认同你的参半。”
“可如果这次能得到余老先生的赏识,你一定可以站稳脚跟。”
剑走偏锋……
新旧融合……
白森淼当然明白冯奈奈在说些什么,因为生病的缘故,她的画色调多是走极致鲜明但却阴郁的路线,再加上又是用国风岩彩画绘制幻想派系的作品,这也是造就了她被人诟病四不像的主因。
余光辉老师……
那可是自白森淼学习绘画便就敬仰的存在,所以这次画展她一定要参加,退一步来讲,就算是没能得到余老先生的赏识,她也可以从同行的作品中收获许多。
白森淼问:“画展的主题是什么?”
冯奈奈那边立刻给了答案:“心的秘密。”
白森淼低声地跟着念了一遍,然后说了一句知道了,便将电话挂断了。
电话那头的冯奈奈:……
明明听声音是个软妹子,怎么这么冷酷地挂电话Q^Q~
说出来可能会让人笑话,冯奈奈作为白森淼的书画经纪人,她从未见过白森淼本人,甚至是连声音今天也是头一次听见,以往她们基本都是微信和快递沟通,她只知道对方是名女性,画的署名是小白,若不是她今天打通了这个电话,她都以为自己一直是在跟幽灵沟通卖画,毕竟白森淼的画也很极致阴郁~
心的秘密……
重新返回去吃完早餐正在刷洗餐具的白森淼思考着,厨房中水流声哗啦哗啦,思绪飘忽中,她忽然想起了那个雨夜的惊鸿一瞥。
那身鲜亮的明黄色和通红的眼尾,浑身溢满了温柔和善意。
白森淼顿悟,她快速地将餐具洗干净,而后擦干净手奔向了一个房门前。
她深吸了一口气,满眼复杂,这是她创作的房间,也是每次抑郁到快要坚持不下去都会来发疯画画的地方,这里充盈着各种低落情绪,其实从某种艺术层面来说,这件屋子也应当算是一个作品,一个独属于她的心的秘密的作品。
但没关系。
现在这个作品将会被重新创作,这个房间将会重获新生。
不再无眠,不再豪雨,而是像花朵和星星一样舒展开叶瓣和光芒。
将白纸伸展开来,撕下纸胶带将其固定在画板上,卷曲的纸边像是小狗一样俯首帖耳,一切都仿佛是在心中演练过了千百遍。
白森淼将脑海中的画面轮廓打出线条,描上光影,轻柔地,飘逸地,古老的,像是在填补着难以跨越的鸿沟。
心的秘密……
这个世界上最熬人的秘密不是秘密本身,而是深陷在角落中的自我。
那个弱小、黑色、缩成一团封闭的自我。
可那个夜晚,雨水轻柔而密集,沥青路面也被浇地湿漉漉。
她步履蹒跚时,刹那间望见了一双同样湿漉漉的眼中。
水雾微凉,那人却明亮缱绻,一时心头悸动。
停笔时,白森淼指尖还在微微颤动着。
纸上画下的如同旧梦,至今回忆起来都是雨滴打落在向日葵上的味道。
这种感觉,她好像……心动了……
片刻,白森淼沉默地放下了铅笔。
她垂下失焦的眼瞳,心像是林边挂在蜘蛛网上的露水摇摇晃晃,她深刻地自我反思。
这应该不是心动,只是那人太像是毛茸茸的狐狸了,只是她想养小动物了。
只是一个……美丽的错觉。
将准备好的草稿重新盖上画布,白森淼从房间退了出来,她现在决定好要画的东西,剩下便是研磨岩石和调制颜料。
刚一出门,她的脚步就停住了。
客厅中蓦然出现了刚才画中让白森淼思绪万千的人。
似乎是听到了响动,夏深回眸,当看清人后弯起来眉眼,这对于一个刚刚还在回顾他们初遇那个雨夜的白森淼无疑是刺激的。
夏深打招呼:“白同学。”
如被声音电到,白森淼蜷缩起了指尖。
哦,神啊,她此刻感觉自己像是成为了一棵窗外的树,被这笑容烫到汁液都在翻滚。
心慌乱了一刹,白森淼也飞快意识到了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她后退半步。
那就是为什么夏深会在她家?
厨房门这时也打开了,明凡溪手中端着一盘鲜红的车厘子从里面出来,水果上面滚动着的水珠俨然昭示着它们经历了一遍惨绝人寰的水洗。
看见白森淼出来了,明凡溪将手中的水果放在餐桌上招手:“小白白,我买了车厘子,你快来尝尝。”
然后转身对夏深说:“夏同学,你也来尝尝?”
人又进了厨房。
白森淼扭捏不安地拉了个椅子坐下,象征性地捻了一颗车厘子,她想问夏深为什么会在她家,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算合适,她斟酌了半天:“你……”
“嗯?”困惑地尾调落下,那人垂眸落眼。
白森淼垂头不跟人对视上,手指揉搓着本就红艳的车厘子接着问:
“你怎么在我家?”
夏深偏头解释:“帮忙。”
“我跟明小姐在楼道遇上,她请我将厨房角落里的那一袋大米搬到柜子里。”
大米?
好像是有,如果白森淼没记错的话,那个似乎还是继那晚雨夜差点饿死之后,白媛专门买来的,而昨天明医生才拆开来煮饭。
白森淼:“……”
白森淼低声嗯了一下。
这袋大米闯入思绪,她也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情,一个人住有一个人的自在,但两个人住也有两个人的互帮互助。
想到这里她的情绪不合时宜地宕了下去。
可两个人——
屋外这时阳光正盛,窗帘也大开,光流进了屋子格外敞亮明晰。
白森淼侧对着窗户,乌黑头发散落肩头,脑袋半垂着,光线在侧脸处流淌,绵延无尽地向暗影处融合,屋内无风却胜似有风。
她的指尖揉搓着一颗熟透了的车厘子,似乎是在想着什么,也不吃也不看,就这么呆呆的,有一种在沉默中等待着什么的感觉。
夏深侧望着人,目光也追着那颗车厘子滚来滚去,克制的心再次雀跃起来,虽然他并不想打破这份宁静,但要是再不开口,那颗车厘子怕是要被搓烂了。
“不吃吗?”他低声问,是不喜欢车厘子吗?
白森淼这才回过神来,她方才这是又被过往阴霾擒住了?
她晃了晃眼,整个人就像是原本展翅乘风俯瞰高山的鸟突遇到了潮湿的下降风,被迫坠下,可明明已经快要到山的那一边了。
白森淼皱了皱眉,苦着脸摇了摇头,“吃。”
她将果柄摘掉攒在右手中,而后一口将车厘子塞进了嘴里,鼓在右脸颊将果肉和果核分离,将果核吐出来攒在左手,周而复始地消灭果盘中的车厘子。
看到白森淼是这样吃水果,夏深唇角一点点扬起,下意识地笑了一下。
笑声让白森淼微微顿住,果核还在舌尖滚动,耳廓滚烫如同在熊熊燃烧,她手一推,将亚克力透明果盘扒拉到夏深手边。
“你也快吃,别客气。”
这样就不会总盯着她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