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梁顾晨读完了故事书，我又听到了袁素晴的哭声。
父亲已经不是早出晚归，近日，他直接选择了有家不归。他的公司似乎出了状况，总之在他们争吵的话中听出来，父亲像是被逼到了绝路，甚至有卖了房子再搬家的可能。
等到梁顾晨完全入睡，我却毫无睡意，在床上辗转反侧。
怕吵到梁顾晨，我又抱着枕头和被子到地板上睡。
冰凉的地面，又将我仅剩的瞌睡吓跑。
无法入睡，我便早早出了门。
——
“哎？这不……煜野嘛。”
楚娅的父亲醉意朦胧，与我在楼梯上对视了一眼。
楼道的灯已坏，具体因为什么坏了，我也不知道原因。
他这模样应该是刚下了酒场，有些难受地扶着墙壁，弯腰在楼梯转角忍不住呕吐。
我尽力扯出一抹笑，“叔叔好，需要我……扶一下您吗？”
见过很多次楚娅父亲喝醉过酒的样子，若不是真的无法忍受，他一定会憋到家中大吐特吐。
他黑色的风衣一角沾染了呕吐的污秽物，双眼迷迷瞪瞪：“这是几点了？你……嗝，这么早，上学去？”
东倒西歪的身躯，我还是好心扶了他一把。
楚娅的母亲打开门，大概是听到了动静。
她睡眼惺忪，揉了揉眼，对楚娅的父亲这幅醉态没有一丝责怪，反倒用着柔和的声音说：“哟，怎么是煜野啊。把你叔叔直接撂这吧。他一会儿会直接去沙发上躺着的。”
“老婆……”
“过去吧，我给你擦把脸。”
“这帮狗崽子，谈个生意……嗝……每次都这样，要……空腹喝酒。”
“呕——”
在我转身离开门前时，楚娅母亲又问：“煜野？你去哪呀？”
我想着措辞，拘谨地回道：“就，有事……”
她倚在门板看向我，而楚娅的父亲已经四仰八叉地躺在家中的地板，“你今天上学不等娅娅啦？”
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回答：“我……等的，胡同里老时间等她！”
“哦……但现在才……”
“阿姨再见！”
没等她说完，我背着书包跑下了楼梯。
脑后传来她关切的声音：“哎！那你自己小心点，天都还没亮了呐！”
——
路灯昏暗。
街上只有寥寥数人。
就连房屋建筑都是熟睡的姿态。
在我面前好像有一层薄薄的雾，又湿又冷。
可这样的环境却让我松了一口气。
天上还有稀少的星星，月牙一直跟着我，陪我走了一路。
路边靠近崇和大厦的地方，附近的菜市场门口传来氧气泵的声音，鱼腥味在空气中弥漫，离我越来越近。
铁卷帘门的声音响起，那是做宵夜的店铺恰好关店，早餐店的老板准备开始忙碌。
店铺里清冷的灯光亮起，剁肉的声音也伴随着人们的交谈声。
早餐店门口的大锅水冒出的热气，缓缓悠悠地飘在空中几缕。
这是西府镇的凌晨三点半。
——
千遇桥下的湖水潺潺，看它静谧流淌的方向，我的心也跟着能静下来几分。
这儿总有人夜钓，这个时间点自然还是有人安静地在湖边守着鱼竿。
当我站在一个老伯伯的身边，他轻声问我：“小孩，怎么这么早出来了啊？”
轻声说话，像是怕吓走了快要上钩的鱼儿。
我随意胡诌了一个借口：“想……看下日出。”
老伯伯语重心长：“你这年纪的小孩，这个时间就该多睡觉，不该站在这。”
“是跟父母闹脾气了？”
鱼儿上了钩，却又被老伯伯放生。
我这才发现，他根本没有携带任何用来装鱼的水桶。
老伯伯说，他们这个年纪，垂钓追求的不是鱼能钓上多少……
我懵懂地看向他。
我只知道，不管是楚娅的父亲，或是在凌晨三点半开始忙碌的店家，还是只求一份心静和意趣的垂钓者……
亦或者是，数日未回家的父亲。
成年人，他们各有各的忙碌。
——
走在千遇桥上，我靠着石栏，眺望远处。
蓝灰色的凌晨就像轻纱，被东方的那一片，一点一点在扩大的红霞悄然揭开。
黎明的空气里沁着青草和泥土的香气，吹到了我身上的每个毛孔里。
几只麻雀在亭台飞檐上欢唱，镇上的自行车铃声清脆悦耳，人们从我的身后来来回回走过，忽然忆起今日是轮到我给楚娅买早餐的日子，便又折返回了一段路程。
买完早餐，走回胡同，我看到楚娅又蹲在了地上。
她的那双小手正在护一朵快要倒下的小野花。
阳光照在它的身上也并无更多的生机，再救似乎也是徒劳。
与她一同蹲下身细看，我将校服口袋里的早餐递给她：“你喜欢的芝麻包和煎饺。”
她偶尔喜欢甜和咸一起，口味也是很特别。
接过包子，楚娅啃了一口，“凉月哥哥，这个花，感觉要死了啊。”
“走吧，上学了。”我说。
沉甸甸的书包被她放在地上，她翻找着什么。
所有的文具被她拿出了笔盒，楚娅将笔盒竖在墙头，稚嫩的小花被她小心翼翼地靠在笔盒边缘。
她自顾自拍手鼓掌，朝我笑时，嘴上还沾了一圈黑芝麻馅，“凉月哥哥，你看！这样就好了，晚上我再来看看它。”
——
楚娅交朋友的范围仅限于她的座位周边，好朋友就那几个。
课间休息时，偶尔能看到她们在那跳皮筋。
有时候，我挺羡慕女生的柔韧，那皮筋会被放置不同的三个高度，楚娅短短的双腿来回踏跳，居然能有节奏地，勾挑得那般灵活。
她唯一像个呆滞的小螃蟹时，只有待在老师办公室里的时候。
这日傍晚，我被班主任尹老师叫来问话，恰好看到楚娅扎着马步，在何老师的办公桌边改数学试卷的错题。
楚娅见到我与她擦身而过，试卷的分数立即被她用蓝精灵的橡皮擦盖着。
如果我没记错，这张试卷还是上午刚做的。
听完了尹老师的交代，我站在她身后偷看了一眼。
就那些错题分值大致一估算，这张试卷，她估计是只有60分左右……碍于有老师在，我只能慢慢走回教室。
——
梧桐树下的虫子偶尔会出现在地面，但稀烂一地，谁都不知道它们是怎么死的。
楚娅放学偏偏要坐在那不回家。
我无奈叹息了一声，和身边的同学们挥手告别，径直跑去找她。
“楚娅！”
果不其然，她是在偷偷抹眼泪。用校服的袖子把眼角都擦红了一片。
唯一能让她伤心的事，想必也只有数学了。对她而言，数学就是一道迈不过去的坎。
其实何老师还算好，他担心楚娅的数学成绩总有他的道理，换成别的老师，还未必是这样尽心尽责。
可楚娅的问题不是不够努力……她是真的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所说的做题思路。
“何老师说，再这样下去，我初中的数学也会跟不上。”她抽噎着说。
我只能建议她：“多做题吧，你也不是不肯努力，我觉得你成绩还是可以跟上来的。”
“可我好像，多做题也没什么用……”
拍了拍楚娅的肩膀，我实在是看不下去这周边的一圈虫子尸体：“还不走吗？早上不是说，还要看那朵花吗？”
楚娅这才站起身子，“哦，对！快走！”
——
花被楚娅从墙边刨出了根，她说，要给花儿换个大点的花盆，那样它才会慢慢活过来。
走到四楼时，其实已经闻到了楚家厨房内炒菜的香味。香气扑鼻，像丝绒在鼻间萦绕。
锅勺碰撞的声音，让我忽然觉得是世界上最热闹，且幸福的声音。
在她进门前，我喊了她一声：“楚娅。”
“啊？”
一如既往的，她总是呆愣可爱的表情。
“过几天……我就要搬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