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餐四季，日子清淡而平凡，在颜氏医馆的日子最是令人心安。

晒药，看医书，凌息沉浸在完全属于自己的暖意融融的时间里。九鹰时常来看她，并答应不把她的行踪告诉舒明。

在一个阳光暖暖的午后，凌息在后院整理草药。不知何时，九鹰已默默站在她身后。

“吓死人了，来了也没声音。”凌息微笑地指责道。

九鹰仍是默不作声，伴着他温和的微笑。他从怀中摸中两个物件，一件是凌霄花朵的荷包。

“我的荷包！太好啦！它被客栈老板娘收走，我正想着如何去讨回。”凌息拼命亲吻着她的荷包，开心地捧在手心里，生怕它再次不翼而飞。

九鹰又从怀中摸出一个刺绣精美的粉色布袋，袋子上用红丝线绣着：“愿此生永安。”打开布袋，夜明珠在阳光下温润炫白。

“夜明珠？我已把它送给玉儿了。”凌息惊道。

“三日前，玉儿进宫受册封礼，新皇登基，她被封为后。临走时，她把这亲自绣的布袋交给我，说是里面装着夜明珠，她用不上了，无论如何也要让我找到你，转交给你。”九鹰微笑着，压抑着淡淡的忧伤，尽力想引出凌息明朗的笑意来。

凌息把夜明珠握在手里，晶莹的泪珠落下来，落在夜明珠上，阳光照着珠子，照着冰冷的清泪，化作点点思念的光。

“她说，不管她嫁给什么样的人，她都能捧着一颗真心相待。”九鹰终于说出这句原本他不想说的话。他知道，这句话会像一把利刃，刺痛凌息的心，同时，也会是一剂良药，帮助她疗愈伤痛。

舒玉与帖木儿成婚当日，当帖木儿掀开新婚的红头纱，发现出嫁之人并不是凌息。他立马沉下脸来，坐在圆桌旁，默不作声，但也并没有发火。舒玉轻缓地走上前来，“夫君今日辛苦了，这是臣妾特为您准备的人参燕窝，望夫君如龙似虎开启繁华盛世。”舒玉温柔地贴过身子，把燕窝端到帖木儿嘴边，小心翼翼地喂。

帖木儿吃一口人参燕窝，嘴里甜滋滋，心里也甜滋滋。他万万没想到，眼前的舒玉温柔贤淑，与之前认识的舒玉判若两人，更是千百个凌息也不及此人。终于，他面露喜色，前事不再追究。

余氏觉得舒玉嫁到宫里会受苦，整天在府里哭丧着脸给舒明脸色看。

舒明很少来余氏房内，那日，舒明却喜滋滋地前来探望，说话还特别殷勤，“夫人，好消息，三日后玉儿要回家省亲，皇上也一同来。”

“什么？皇上也一同来？他不会趁机来我们家选妃的吧？”余氏的脸立马阴转晴，但又有几丝不确信的疑虑。

“再从我们家选妃也是好事，我们还有俩女儿呢！不过，听说玉儿与皇上相处得极为融洽。”

余氏有些半信半疑，之前的愁云也消散了很多，她与舒明也渐渐和睦起来。

得知此消息后，秦氏更是殷勤地时时缠住舒明不放，“老爷，听说三日后新皇要来咱家，您在朝中的威望又是如日中天，您能不能在皇上面前为妍儿美言几句，她温柔善良又美貌过人，若能被封个贵妃那咱们家在朝中地位更是如虎添翼。”秦氏拉住舒明的胳膊不停地摇晃着，摇得舒明直发晕。

“好啦！好啦！我见机行事。”舒明无可奈何道。

三日后，新皇后回家省亲，整个上都城热闹非凡。新皇新后同坐金鸾轿，红丝绸，金华盖，敲锣打鼓，队伍浩浩荡荡向着舒家而来。

百姓议论纷纷，说是新皇陪新皇后回家省亲实属难得，可见新皇对新皇后的看中非同一般。

到舒家后，帖木儿还命人免去许多繁文缛节，直接上桌吃团圆饭。按规矩，妾氏不能上桌吃饭，帖木儿却关照舒玉道：“玉儿，让你们家姨娘也一同上桌来，我们都是一家人，不分彼此。”

秦姨娘特意坐在舒明边上，笑意盈盈地伺候着，余氏一停地向她翻白眼。帖木儿不停地往舒玉碗里夹菜，“多吃蔬菜，肤白貌美；多吃鸡肉，身强力壮。”还特意站起身来为舒玉舀了一大碗鸡汤。

众人见了有些瞠目结舌，这完全不是当初的帖木儿，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这到底是什么梗儿，大伙儿都不明白。

团圆饭吃了大半，舒明仍不提纳妃之事，左边秦氏瞪着眼，右边余氏瞪着眼，俩人似乎要在此一决高下。看着小俩口如此情意浓浓，余氏肯定是不同意帖木儿纳妃的。而秦氏看到之前哭着嫁出府的舒玉如今竟如此风光又甜蜜，想着自己的女儿也能有如此的福气。她不断地用眼神催促着舒明，舒明又不断地回避着她袭来的眼神。这一桌上，他们仨的眼神如刀似剑地相互匹敌着，最终仍是余氏胜出。

帖木儿再也不出宫跟着舒熹鬼混了，花街柳巷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如今他贵为皇上多少也应该树立起自己的尊严，何况有舒玉在身旁，那些庸脂俗粉已入不了帖木儿之眼。

舒玉也觉得，在宫里的日子烦闷无趣，偶尔也会想起那位英姿飒爽侠客赵一非。她始终相信，赵一非不是坏人，她曾爱慕着赵一非，可惜他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缘分已尽，舒玉只能把所有美好的感情深深地埋藏，好好地对待眼前人。人们都以为帖木儿是个无可救药的浪荡子，原本舒玉已作好葬身火海的准备。如今帖木儿的改变使她相信，世上最堕落的人，也有他良善的一面，只要好好爱他，体贴他，他会把良善之光慢慢地散发出来。

舒玉与帖吧木儿大婚后半年多，仍没人敢提纳妃之事。帖木儿没提，皇太后没提，舒明更不会提。朝堂完全掌握在舒明手中，连皇太后也得让着舒明几分，左相完颜烈更不是他对手。

完颜烈阴险而卑鄙，因公主爱慕完颜飒满，逼迫飒满与凌息退婚，迎娶公主。如今飒满与公主已成婚，想着完颜家能仰仗公主家势能与舒家抗横，可万万没想到，婚后不久，飒满一直闷闷不乐，久病卧床。

飒满病重的消息是舒明告诉凌息的。舒明早已得知凌息住在颜氏医馆。此前已偷偷在大门外探望过几次，并没有进门来。今日却来到了院中，安静地站在凌息身边，看着她晒药。凌息一惊，猛地起身，“爹爹！”

“哎！是爹爹，凌息，你在这里受苦了，跟爹爹回家吧！爹爹已经原谅你了。”舒明伸出手来扶凌息。

“爹爹，你弄错了吧！不是你原谅我，是我不原谅你！你以为我会因为逃婚而愧疚是吧！是，看着玉儿受苦我是愧疚，但我更憎恨你利用外爷来达成你的目的。请你告诉我，你与外爷有何深仇大恨？”凌息的眼里闪着泪水，眼前浮现出颜大夫又老又憔悴的神情。

“是，先皇早就死了，是我们需要找只替罪羊。为什么是他？因为他医术高超，百姓都相信他。更因为我恨他，是他一次次的教唆使素素不再相信我，离我而去，生死不明。”舒明痛苦地坐倒在跟前的小木凳子上，双手捂着头，表情极度地痛苦。

“娘亲不是因为外爷才离开你的，是因为余氏。爹爹，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余氏表面对我们和善，背地里对我们做了多少不堪之事，你又知道吗？娘亲是不堪忍受余氏的虐待才走的。”凌息突然停顿下来，又若有所悟道，“其实，也不全因为余氏，更因为你的自私和贪婪，不坦诚与不真心。这一切，比一百个余氏更凉薄。”凌息似乎真正地悟出了娘亲离家的原因，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舒明再也说不出话来，他觉得凌息讲的这一切似乎真的在理。临走的时候又充满愧意地说：“之前你与飒满定下亲事是爹爹的错，他来退婚又一次伤害了你，是爹爹考虑不周了，希望你能释然。如今他病重，也算是得到报应了。”

“爹爹，你又错了，我没有为这事伤心过。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力，我从来没有怨恨过谁。”凌息坦然一笑，又眉头紧蹙，“他病重？什么病？”

“恐怕是心病，听天由命吧！”舒明带着一脸憔悴离开颜氏医生馆。

一听飒满病重，凌息的心便悬在空中难以安。深夜里，她拿起颜大夫的药箱左右打量起来，又把一些珍贵的药材放了进去。

“小姐，您要干嘛！你还把颜大夫留下来的千年灵芝也放进药箱了，您这是？”

“为飒满治病，明早你跟我一同去吧！”

第二天清早，雾色朦胧，天亮得很迟，凌息与莹莹一早便已站在公主府大门口等候着管家开门。

管家听闻是舒相之女舒凌息，边遣人禀告公主，边请入府内。谁知刚入府行至内园便被丝木真拦住了去路。

“舒大小姐，今日来府上，有何贵干？”丝木真脸色凝重，眼神中已失了当年的天真活泼，多了几分仇视与敌意，再也找不回当天琦鹿山上那个天真活泼无羁自在的小公主了。

婚姻可以改变一个人，帖木儿与丝木真两个人的改变是截然相反的，一个走向光明，一个背向黑暗。

“我是来给飒满看病的。”凌息怯生生，又无比磊落道。

“看病？你懂医术吗？你只是一个不断出逃，不学无术的流浪丫头，你学来的这些皮毛会把人害死的。”丝木真的话句句刻薄无情，字字刺人心骨。

“凌息，好久不见，我挺好的。”飒满面色惨白，病体单薄，披着外衣出来相迎，“我能与凌息单独说说话吗？”飒满看向丝木真，问道。

丝木真气愤地“哼！”了一声，转头就走。

凌息在飒满内屋坐下来，环视周遭，所有物件均为男子所用，并未见丝木真贴身物件。凌息甚感蹊跷，又不去多想，她利落地从药箱中拿出千年灵芝。

“这是我外爷颜大夫在琦鹿山上采下的千年灵芝，一直珍藏着舍不得用，今日送给你，希望你能调养好自己的身子。”

飒满抚摸着灵芝，微笑道：“凌息，其实我身体无大碍，这是儿时落下的体虚之症。如此珍贵的灵芝你还是留着自己调养身子吧！”

“我身体好着呢！不用调养。”凌息命人把灵芝去熬汤，她想亲眼看着飒满喝下灵芝汤。

“对不起啊！凌息，我悔婚，你还对我这么好！你是我一生愧疚。”飒满的语气异常沉重，似乎悲痛中欲落下泪来。

“真没事儿，我们的婚事本是自小订下，我对你本无儿女之情，你倒更像我兄长。我没有贴心兄长，以后，你就做我大哥吧！”

飒满读不懂凌息的心，他不知她是真没事还是假没事，只是他对她的心意他始终放不下，以至与丝木真的关系总是冰火不相容。

飒满喝了灵芝的千年灵芝汤后精神大好，丝木真不再阻止凌息来为飒满看病。

凌息第三次来的时候告诉飒满，他的病已痊愈，之后她不用再来了。

飒满的神色立马哀伤起来，“不，你不能不来。”他紧紧拉着她的手，不让她离去。

凌息推开飒满的手，“既然你选择如此，就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有些坎你必须过去，玉儿做得到，你也做得到。”随即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