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哪里知道男人的心思，她轻轻摸着腿上的木板，柔声对他道谢。
“何行舟，谢谢你，你人其实很好……我初见你时，还以为你这个人很高傲，看不起我们乡下人呢。”
“为何？”
还没缓过神的何行舟言简意赅。
“就葬礼那日，我让何大伯帮忙寻衣裳，你和他的对话我在门外听到了，你不愿意借衣裳给我……”
江晚感觉自己像在翻旧帐，还挺不好意思的。
哪知何行舟哼了一声。
“还不是那时，你装作不认识我，处处跟我保持距离，避嫌，我想着那便随了你的心意吧，这才推拒的。”
原来是个误会，他以为自己假装不认识他，实际上那会儿的江晚真不认识他。
终于知晓了个中原委，但是又不好说明实情，江晚只得随便扯了个谎。
“其实……我之前遇到了点意外，伤了脑子，醒来后就不大记得以前的事了，也不记得小时候和你的事，我还是问了阿爹，才知道我们自小是很好的玩伴呢。”
何行舟将信将疑，他万万没想是这么个缘由。
原以为，江晚是刻意疏远自己。
现在，她这般解释不论真假，何行舟竟都松了口气，心中也不再怨她。
反倒觉得，江晚若真不记得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误会解除的二人，一下子亲近不少，开始说起小时候的往事。
“摔伤脑子这事儿也只有你做得出来。”
何行舟笑着说出心中所想，又道：“不过，你现在和小时候还真不一样了。”
“我小时候是怎样的？”
江晚好奇地问。
“你小时候胆子小，又娇气。”
何行舟哈哈大笑。
“你莫骗我！阿爹告诉过我，我自告奋勇陪你罚跪，还救了你，让你免受责罚呢。”
江晚立马反驳道。
“你还好意思说？我是为了谁才被爹娘罚跪的？”
见江晚一脸懵懂，知道她不记得了，何行舟宠溺回忆。
“你被几个大点儿的小孩子欺负。带头那个胖小子叫赖子，他们怂恿你去背比你小的娃娃。他们一个个年纪大，个头也大，自然背得动小娃娃。”
“但你那时候小啊，手脚软软的，还没力气。偏偏，那群坏孩子起哄，非要你背，不背就不带你玩儿。你怕了，只好去背一个比你小半个月的女娃。那女娃站在高处，对着你后背一扑，你承受不住，便直直面朝地上栽了下去。”
“立马头起了个大包，哇得一声就哭了。然后就跑来找我，我问你什么也不说，只知道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还头顶着那么大个包，可怜极了。哭完才告诉我，你是被赖子他们欺负了，我二话不说便替你去教训那帮臭小子。”
江晚插话吐槽道：“你那会儿也不大吧。”
何行舟斜她一眼，江晚就怂了，狗腿道：“你说，你说……”
“本来，和赖子一对一我是不怕的，他虽然个头儿比我高点儿，但是长得太胖了，没有我灵活，我打他一个完全不在话下。所以一开始，他便被我狠狠一顿胖揍，鼻子都打出血了。可是后来……”
“后来怎么了？”
何行舟想起来就气，瞪了江晚一眼。
“后来，你见着血，一下子尖叫出声。我回头看你，被他逮着机会，猛地给我一脚，将我狠狠踹到地上，然后他身边的小弟就一拥而上，将我团团围住，一通拳打脚踢，把我揍了一顿……”
江晚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心虚不已。
何行舟继续说。
“回家时，我全身脏兮兮，又鼻青脸肿的，爹娘一看，以为我又出去惹事了，不分青红皂白，便厉声让我跪下认错……”
江晚实在有些惭愧，心想：何行舟还真是为了救自己才去打架的，而且又是因为自己这个猪队友，被打输的。
想想那个画面，心疼又莫名觉得有点好笑。
但是，现在笑出声好像不地道。
于是，江晚憋着笑，假装正经地问。
“那你为啥不告诉他们实情呢，说是我惹的祸，你只是为了帮我讨回公道。”
“哼，我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罚跪算什么，还能把你个小姑娘推出去挨骂？事后又找我哭一顿鼻子，那才叫真受罪呢。”
何行舟还是那副嘴硬的样子。
江晚逐渐对他的口是心非免疫，声音软软的像在撒娇一般。
“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啊？”
“还不是你叫我……”
何行舟差点脱口而出。
“叫你什么？”
男人突然不好意思了，止住话口，避而不谈。
这下，江晚更好奇了，自己叫他什么，他就立马心软妥协了啊。
见何行舟死活不说，江晚站起身来，打算走过去他身边闹一闹他。
可是，刚一站起来，身体一牵扯又碰着了脚，疼得她龇牙咧嘴了半天。
何行舟见此，马上投降。
“好好好，小祖宗，你就在那边儿安生坐着，别过来了，我说我说……”
江晚立马收起装可怜的表情，一双小狗眼睛，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何行舟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眼睛看向江晚后方，喃喃说。
“你叫我，二哥哥……”
“这么肉麻啊，原来我小时候都叫你二哥哥啊，那我现在还能叫吗？”
“随你。”
何行舟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
“哈哈，二哥哥～”
何行舟不自然的别过脸去，用手捂住嘴，轻咳一声，也挡住了偷偷扬起的笑。
多了个便宜哥哥，江晚自是高兴，忍不住想了解何行舟更多的事情，尤其是他这些年的经历，让人十分好奇。
“离开家乡后，你做什么去了？”
何行舟沉思片刻，露出一个阴郁的笑。
“杀人放火，什么都做过。”
江晚被吓得后退半步。
“别问了，我怕吓着你。”
何行舟瞬间敛了笑。
“我不怕，我知道那天你在马上所说的那个，一时心软放过李神医的杀手，就是你，对不对？”
何行舟低头轻嗯了声，良久才说。
“我不后悔做个杀手，也不在意成为谁手中的刀。至少他们都给过我一口饭吃，一个去处，甚至是一种虚幻的使命。我本来就是个在丛林里摸爬滚打的人，他人的苦难与我何干。”
“那时的我，过得很纯粹，也很知足，我能做的就是尽量让那些不得不死之人，去得快一点，少些痛苦。杀人只是我的工作，不是乐趣。”
顿了顿，他接着说。
“直到某一天，我按照任务杀掉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中年男人。但是我没有即刻离去。而是，躲在屋檐上看了一会儿。”
“果然，没多久，他的妻女便来了，看到这个场面几乎吓晕过去。那个小女孩儿年纪也不大，跌坐在地上，撕心裂肺般嚎啕大哭，也是鼻涕和眼泪都流到一块儿去了。”
“那一瞬间，不知为何，我突然感受到了她的伤心，非常非常伤心。我的心砰砰直跳，已经好久没有过那种感受了，那种久违的痛苦的感受。”
江晚心疼的看着何行舟，她不敢想象，这人是经历了多么非人的折磨，才会用如此强大的隔离来断绝自己的情绪。
“何行舟，你其实……”江晚的声音充满怜惜。
何行舟却马上打断了她，又露出那种玩世不恭的笑。
“不必可怜我，好人命短，坏人才长寿呢。我坏事做尽，老天也不收我。”
又来了！
江晚心想：自己每次听得心软流泪，想温声细语安慰他几句时，这人立马又说些不正经、讨人嫌的话，一下又变成个浑不吝的样子，好似刚才流露出的脆弱是泡沫一般，一瞬即逝。
很快便换上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硬心肠，真让人牙痒痒！
牙痒痒的江晚拿滑溜的何行舟无可奈何，心思一转，也想逗逗他。
“那你这个长命百岁的坏人，怎么不在城里逍遥快活，三妻四妾享受人生呢？”
“再好的日子我都享受过了，没意思。所以这不遭报应了吗？得了这怪病，要无欲无求，平心静气。这病没有病因，还治不好，指不定哪天人就没了，还三妻四妾呢？娶个妻子不平白让人守活寡。”
江晚点点头，悠悠地说。
“也是，寡妇的日子挺难熬的……”
何行舟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止也止不住。
不知情的江晚担心不已，不停追问。
“你怎么了，没事吧，怎么突然呛着了？”
越问越咳得凶，何行舟猛地起身。
“外面雨停了，你在洞里好好休息，我去外边守着了。”
话说完，不给江晚反应的时间，人一溜烟地逃走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江晚懵了，莫名其妙，何行舟怎么要去外面睡呢。
突然，想到自己刚刚所说的话，活脱脱一个深闺怨妇，盼着情郎来抚慰的模样。
江晚的脸刷地一下红了，真真丢脸死了！
他定以为自己是个不安分之人，还是自己在暗示他些什么？
越想越羞，想去解释又更奇怪。
愁死人了！
苦着个小脸的江晚，胡思乱想了一通后，终是抵不过这连日的折腾，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