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定闻言微一思忖，说道“好，五成就五成。”

温照闻言，不禁心下一惊，连乌龟也画不下去了。先前听时，她便已猜到这陆无定与辛俊关系绝非寻常，什么眼线，什么细作，什么间谍，不过都是表面工夫。

一个作为白鹿堂的副堂主，却向堂主仇家的儿子兜售自家情报。另一个作为拣香铺的少东家，却伙同□□倒卖自家香料。

四下无人时，二人称兄道弟，满是算计。有外人在时，二人还得装得势不两立，水火难容。

“大少爷自是爽快，那我也不矫情，你让我五分利，我赠你一条消息。”辛俊说道“两日前有一男子来寻堂主，说是想与堂主合作，报昔日徐家满门遭祸之仇。”

陆无定蹙眉，问道“是个什么样的男子？”

“他带着一个龙形的面具，遮了眉眼，看不清长相。不过观之身形约五尺六寸，年纪大概十五六岁，穿得朴素随意，手握长剑，足下生风，该是个年轻剑客。”

“十五六岁，替徐家报仇，”陆无定略一思量，说道“徐家唯一的孩子若还活着，也该是这个岁数。”

“你是说，这个年轻剑客是……应当不会，徐家满门被杀，倘若真有孩子逃出生天，堂主断不会置之不理。何况这剑客自称青龙，世间无寻常人敢唤此名姓。若他真是徐家那孩子，应韬光养晦，不露锋芒，怎会借青龙这等必会让他成为众矢之的的名号出来复仇？”

“青龙？”

“青龙？”

几乎是同时，温照与陆无定一同发出惊讶之声。“十二年前有人凭一己之力屠灭八方玄门、神火坛和金虎山三派，五日屠杀近五百人，又以诡秘之法绞杀前去度化他的太元府无箴大师，这人便是七脉之一，凶神青龙。那年时逢癸酉，便称此事为癸酉之祸。一时间江湖人人自危，惶惶难安。直至正道领袖正阳宫出面，召集群英屠龙，迫得他坠入深谷，生死不明。那时陆大少爷刚出生不久，阿照姑娘尚在娘胎里，当中前因后果，二位不知道也属情理之中，”辛俊说道“当年七脉传言沸沸扬扬，不知真假，这癸酉之祸一出，世人方知太古七脉原是真的存在，也确实降临于此时此刻。眼下青龙再现，不论其是真是假，只怕新一轮风雨又起，此人冲着陆家而来，你可要多加小心。”

※※※

辛俊说完便给陆无定塞了一张银票，又携阿七准备的一箱引魂香匆匆忙忙走了，温照猜想大概是怕陆无定反悔那五成让利，或是担心那所谓的凶神青龙在寻陆家报仇时牵连到他。

眼见辛俊走了，陆无定便说自己得回祠堂继续拣豆子，说罢转身离开前厅，走往后院。

温照满腹疑惑，她跟在陆无定的身后，问道“这太古七脉是什么东西？”

陆无定闻言转过身来，饶有兴致地问她“我原以为你会先问我，为何要与辛俊合作。”

“你先前说过了，我没什么可问的。”

“也是，若有朝一日我死了，递刀的会是陆家人这句话是我说的。我六亲缘浅，只得尽早为自己筹谋，以免日后被赶出去时身无分文，四处乞讨，沦为他人笑柄。至于辛俊，我不过看中他贪恋权势，换个人，换个贪法，我也能与之结盟。”

温照想了想，说“我虽不知你为何要把自己想得如此卑劣，但你陆无定说过信我，所以凡事不会避我，所以你对我说的话都是真话。拣豆子时你还记挂着患有头风病的母亲，还有幼时待你极好的长姐，以及你虽未说，却待之如亲人的众家仆。你重情重义，待人以诚，又怎会臆测陆家人会向你捅刀。再者，为商之人最是狡猾，辛俊是什么样的人，你又怎会与他交心，将自己的想法计划和盘托出。你避着他，说明你不信他，那么对他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既是假的，那我更没什么可问了。”

语罢，她抬头，发现陆无定正定睛看着自己。

他的双眼黑亮深沉，仿若夜空中的一颗星，表面看着简单，背后却暗藏了整个宇宙。

“阿照，对不住，我没想过你会如此看待我。原本你可以置身事外，是我把你拉入局中，让辛俊觉得你是我的弱点。一直以来，我在辛俊面前演得过于淡漠，令他认为没有什么是值得我在意的，一个没有弱点的人，他无法掌控，也无法安心。我若不揭一个弱点给他，我也会失去对他的掌控。阿照，你说得不错，为商之人最是狡猾，说话行事真假参半，尤其面对辛俊这种伪君子，我虽表演得游刃有余，但也时常感到悲哀，我并不想做这样的人。若此生有机会，我也像长姐那样，过自己想过的日子，随心所欲，自在洒脱，”陆无定叹了口气，说道“所以，阿照，我很羡慕你能有重新掌握自己命运的机会，和选择重活一次的勇气。换作是我，一定做不到。”

温照闻言，心里自嘲一笑。

哪有什么重新掌握自己命运的机会，哪有什么重活一次的勇气。她也是阴差阳错被丢到这个世界，这个身体，她也没有什么选择的权力，甚至不能以苏影的身份活下去。

而温照更是冤种里的冤种，莫名其妙被她占了身子，思想行为全受他人控制，自己失了身份，更失了名字，几乎不能再作为一个人类存在于世。

无论是她，还是温照，都没什么可值得羡慕的。

“其实简单得很，我不过死了一回，醒来便有新的人生了，你真想换种活法，可以死死看，”温照说道，“作为过来人我可以给你一些建议，第一别投水，溺毙难受得很。第二别剌脖子，一脸血污难看得很。第三别撞柱子，容易脑震荡，半死不活。第四千万千万别上吊，死得难受、难看还容易半死不活。综上所述，没有什么死法是体面，好死不如赖活着。世间繁花，自有生发，向阳不必羡慕临河，赤地不必卑怯贫瘠，你自有出路，不必同我比较。 ”

“枉我读书多年，又长你两岁，人生悟道却不及你，”陆无定叹了口气，笑道“你方才问我太古七脉，其实我也只是一知半解。听说远古时期天地初开，古神创造七脉掌管世间万物，其中白虎掌秩序，朱雀司火，玄武掌水，青龙司草木，麒麟司田土，太阳守日，少阴守月。初时天下太平，人间有序，后来不知是何缘故，七脉元神被封，只余下一点神格存于世间。十几年前忽有传闻此七脉的神格将会降临于七个俗世人身上，他们会拥有比肩神明的力量，拯救众生于危难，完成昔日未尽之使命。”

好家伙。

温照忍不住发出惊叹，这又是远古，又是神明，还有元神与众生，这不该是仙侠小说或修真小说里才有的桥段与名词么？

她穿越到这古代封建社会，虽说人人都迷信，但社会总体还是唯物主义，并无真实鬼神存在。况且她也从未听过什么远古七脉的传说，四象她知道，麒麟她知道，两仪她也知道，可凑在一块儿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纵览上下五千年诸多神话故事，温照也没能记起哪个故事有提及什么古神，什么七脉的。

温照想了想，兴许所谓七脉并非是真的鬼神，不过是有心人借了鬼□□头方便行事。徐家后人的青龙之名不过是个外号，好听不好听是其次，作为四象之一它既响亮又有气势。

尤其是找仇家伸冤雪恨时，名字一定要报得响亮，气势一定要足，报仇才够痛快。

只是恰如辛俊所说，青龙因当年的癸酉之祸被江湖人联合围剿，生死不明。如今有人顶着青龙的名号涉足江湖，不论此青龙是否为当年的青龙，都将惊起不小的震动，昔日号召群英的正阳宫势必会出面。倘若那真是徐家后人，断不必因报私仇而惹上江湖领袖的纠缠。

除非徐家后人当真是恨透了陆家，不惜断绝自己后路，引四方人士追杀，也势必要置陆家人于死地。

“当年徐家与陆家究竟有什么恩怨？”温照问道。

“那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也刚出生不多久，尚未足月，许多事情都是道听途说知道。这徐家家主名义，字以行，人称其作徐以行。他膝下有一独子，长我四岁，名唤徐元。徐家是老盐户，做私盐烧制贩卖生意。当时城内盐户众多，相互竞争，彼此之间常使手段。但徐家门前却平静得很，有传言说是徐以行曾救过州府官员的性命，他们力保其平安无恙。”陆无定说道。

温照忽而想起从前在历史书上看见过，盐作为我国古代重要的财政收入来源之一，一般都由官府垄断经营，即所谓的“官盐”。而私盐，未经官方许可，用现在的话来说属于违法行为。

搁现代肯定要量刑坐牢，搁古代只怕还要杖刑流放。徐家这行当获利高，但风险也不小，自古做私盐买卖不是同官府与虎谋皮，就是被山匪卸磨杀驴，总之不能善终。

“徐家与陆家本是毫不相干，既无利益之交集，又无情感之纠缠。可大约这世上总有你看不顺眼的人事，徐家家主与我的父亲就是相看两厌。时间久了城中人尽皆知，有人怀疑是二人早年争抢女子结下的梁子，也有人说是前世有怨，今世为仇。后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徐家一夜之间满门被杀，无一活口。后来州府官员前来调查，发现徐家虽陈设凌乱，但金银财帛俱在，说明此并非山匪劫掠。徐义交友广阔，心有仁义，鲜有仇家。他们都说是我的父亲害了徐家，却始终拿不出证据。而经历过此事，了解真相的人，我母亲、宋叔皆不愿提及往事，故我也无从得知真相。”

“这样说来，其实徐家的灭门惨案确有疑点，即便外界传言与陆家有关，也不一定就是你爹干的。况且此事我们不过是听辛俊一面之词，他说的话也不一定可信，”温照说道“说不定是辛俊诓你的，其实压根没有什么青龙，也没有什么年轻剑客。”

“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放才我顺着他的话，说青龙可能是徐家后人，让他认定我已入了他设下的局。此事倘若为假，便是他特意跑来惹我慌忙，倘若为真，后续必有杀招。如今走一步看一步，我们不必自乱阵脚，”陆无定笑了笑，说“阿照，不必害怕，不必担心，我会保护你。若是护不住，我会提前送你离开，陆徐两家的恩怨，不会波及到你的。”

说罢，他转了身，推开祠堂的门，说是要认真拣豆子去了，关门之快甚至没给温照反应的时间。

温照站在门口，思量陆无定所说的话。

感情他是以为自己担心害怕，才与自己站在家祠门口一问一答。然而她有什么可担心害怕的，不过是敏锐的觉察到阴谋的气息，令她产生了好奇。加之又突然冒出什么神仙妖怪、武侠门派的，给她整得懵逼，一时搞不清她穿越过来的这个世界究竟是个什么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