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衍森在西湾壹号院下了车。

距离他第一次来到西湾壹号院已经过去三年半的时间，这可能不是他最后一次来，却预示着他人生某一阶段即将结束。

原本寒假工结束就能凑齐的钱，在连轴转的工作中提前实现，拿到工资的第一时间，曲衍森就全部汇到了沈爷爷给他的卡上。

曲衍森紧抓着那张卡，踏进了沈家别墅。

他来之前通知过沈易遥，但没想到沈爷爷亲自在门口迎接他。

曲衍森赶紧上前，扶沈易遥进屋：“外面冷，沈爷爷不必这样等我。”

沈易遥却慈祥地笑：“我是见外面阳光正好，想着既可以等你，又可以晒太阳。”

听沈易遥说完，曲衍森才注意到，今天是冬天里难得的艳阳天。

沈易遥继续笑道：“今天潇茗也回来了，你们一起陪我吃个饭。”

曲衍森眼眸一闪，自从那个玩笑过后，他就拼命赚钱，沈潇茗回国的消息也因为上班手机静音没及时回复，事后解释了一句，他们就再也没联系过。

安顿沈易遥坐下，他发现沈爷爷似乎老了许多，春节时鬓边斑驳，如今已经全白了。

沈易遥神采很好，拉着曲衍森的手聊起他即将实习的事，曲衍森一一回答。

“实习过后，红圈所应该也会去你们学校招聘了，你现在看中了哪家？”沈易遥问。

曲衍森受宠若惊，他自知水平有限，就算专业成绩名列前茅，但资源人脉十分匮乏，要进红圈所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沈易遥这么问，还是想为他铺路。

可他实在无以为报。

曲衍森默默推拒：“律师的工作内容我都不大了解，还没有确定自己的未来职业。”

法学就业面还算广，除了做律师还可以去公司当法律顾问，其中律师有刑事律师、民事律师和行政律师之分，他找的借口算是合情合理。

沈易遥点点头，不忘提点：“你决定好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提，这对于我来说是小事，却是你的大事。”

曲衍森心中盛满了感恩。

他低下头，拿出了那张银行卡，终于点明了来意：“沈爷爷，我很感谢你这些年对我的资助，您当年和我约定，这个钱等我有能力再还给您，现在我可以承担我的家庭和未来，所以我来履行诺言了。”

沈易遥也似乎早有准备，只是没想到是今天，无奈道：“我那时只是想让你安心读书罢了。”

他抬头再次打量这个孩子，第一次见他，他瘦得皮包骨头，一双眼睛却神采奕奕。

那时的曲衍森拒绝所有同情的目光：“我家人都在，至于苦日子，可以熬过去。”

只有当问及——“如果没有钱读书，你会不会不甘心”时，这个懂事又坚韧的孩子才流露出一点狼狈与挣扎。

当时的沈易遥知道，读书是他改变命运的唯一道路，曲衍森亦清清楚楚。

如今，这个孩子依旧清瘦，一双手布满老茧，但是眼神和当年一样，沈易遥既心疼又欣慰。

曲衍森执着地将卡递给沈易遥：“沈爷爷，请你收下，这只是我遵守约定，而沈爷爷对我的再造之恩，是我一辈子也无法补偿的。”

沈易遥知道他的秉性，最终还是接下了曲衍森手中的卡：“施恩不图报，我怎么可能要你回报，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成为一个优秀的法律人，回报国家和社会，以后有空过来看看我就好。”

曲衍森点点头，眼眶不免有些湿润：“沈爷爷，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待……何况，我已经把您当成我的亲爷爷了。”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曲衍森的心漏了一拍，转过头，是许久未见的沈潇茗。

“说得好听，连接我都不愿意。”沈潇茗插了句。

曲衍森以为这件事早就过了，没想到沈潇茗此刻提出，慌不迭解释：“抱歉，当时没看手机。”

沈潇茗嘴角一勾，不以为意地吐出一个“哦”。

随后，这位大小姐又指着曲衍森：“爷爷，我要跟他聊聊。”

沈易遥摆摆手，放曲衍森走了。

曲衍森没想到沈潇茗把他带到了自己的房间，他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沈潇茗翻了个白眼：“丹青书院你轻车熟路，这里怎么就不行了？”

曲衍森：“……”

“还是说，以前你还我裙子的时候逃不掉，索性全部还了？”沈潇茗讥讽一笑，“曲衍森，你不会真的以为你还清了我家对你的资助，我们就可以当陌生人了？”

曲衍森面色不变，平静地否认她的话：“不是，还钱是一直以来就要做的事，和那条裙子无关。”

沈潇茗不言，示意他坐到床边的椅子上。

曲衍森刚要坐过去，沈潇茗又呵斥：“门不关是要所有人听我们说话吗？”

曲衍森乖乖去关门。

关上门，两人却沉默良久。

曲衍森见她不说话，也没有打破平静的自觉。

终于，沈潇茗被这个闷葫芦气得开口：“我听说，就是因为我开的那句玩笑，你又回那个西餐厅工作了？”

曲衍森心道，有这个因素，但是嘴上否认：“不是。”

沈潇茗不服，追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曲衍森：“江学姐跟我说实习很忙，还要弄毕业论文，没时间兼职。”

沈潇茗嘴角一抽，嘴上说打工很忙看不了手机，倒是有时间联系学姐。

接着又陷入沉默。

这次是曲衍森先开口，他深呼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即便我还清了沈爷爷对我的资助，我还是会……照顾你，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的话。”

沈潇茗打断：“就你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人，凭什么认为可以帮得上我的忙。”

以前听这些话会觉得刺耳，如今曲衍森心中更添一份力量。

既然走上法学这条路，未来他一定会这个领域大有所为。

“——说不定呢？”他看向沈潇茗。

后者没有刚刚的不屑一顾，却还是奚落：“你大学有哪一次考过我吗？”

曲衍森依然耐心道：“京都遍地是金子，也许您看不上蝼蚁的成长，但即便没有沈爷爷的资助，我也说到做到。”

不仅因为他对沈潇茗的情谊，更因为沈潇茗对他弥足珍贵的帮助。

可沈潇茗还是故意曲解：“原来你算得这么明白。”

曲衍森：“……”

沈潇茗目光一转，高傲地仰起头：“为了奖励你的识趣，实习结束我会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

听过狼来了的故事，曲衍森已经不抱有期待。

这时，佣人敲门的声音响起：“小小姐，曲先生，可以去吃饭了，沈老先生已经在桌边等你们了。”

“好。”沈潇茗应道，接着看也不看一旁的曲衍森，径直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

从沈家出来，曲衍森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终于可以没有任何负担地为大学四年画上句号了。

宿舍即将分别时，杨子博提议去KTV团建，还整了点了烤串和啤酒。

以前曲衍森忙着兼职，宿舍的活动几乎没有参加过，如今还清沈家对他的资助，他也难得放松地融入他们。

明明是最普通的大学生活，他好像一刻也没有享受过。

曲衍森苦涩地灌了口啤酒。

“说实话，整个宿舍我最佩服的就是咱森哥，平时打工那么忙就算了，还考全院第二，更气人的是，长得居然比我荔市吴彦祖帅。”杨子博喝多了，就开始搂着室友说真心话。

张星翰也承认：“看着衍森一点一点超过我，是我轻敌了。”

谭彦跟着喝酒，没说话。

曲衍森和他们捧杯，承蒙他们这三年半对自己的照顾。

大家去的实习点都不一样，下次见面就是毕业了。

杨子博悲从心中来，点了首《难忘今宵》，喊麦喊得要震破人的耳膜，这仨自觉捂住耳朵。

等到晚上十二点，张星翰拖着醉鬼杨子博走在马路上，剩下曲衍森和谭彦并排。

大概是有离别的氛围，他们显得格外惺惺相惜。

“听说你还清沈家的钱了？”谭彦先问。

“嗯。”

“张星翰和杨子博这里的十万，我也快了。”谭彦自顾自地说，“我还听学姐说，你喜欢沈潇茗？”

曲衍森一愣。

谭彦解释：“学姐说漏了嘴，我没和其他人说。”

这有什么羞于承认的呢？喜欢沈潇茗的人，可以从法学院排到校门口，曲衍森点点头：“我确实喜欢她。”

谭彦和沈潇茗闹过不愉快，自然对这个盛气凌人的大小姐没什么好感。曲衍森和沈潇茗家境悬殊，他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没话找话，道：“我之前给姓沈的一家人做过家教，沈潇茗只是个纸老虎，在沈家地位并不高。”

曲衍森看向他，谭彦还怕他不信一样，展开陈述：“他爷爷只是看沈潇茗可怜才养在膝下，可现在公司都是沈易遥和他的大儿子沈震云运作，沈潇茗无法与之抗衡。”

“按照沈潇茗的性格，她哪那么容易咽得下这口气？你应该知道她有个美国的男朋友，我听我的雇主说是一家地产大亨的儿子，沈潇茗不可能放过这块肥肉。”

“我说这些只是告诉你，你和沈潇茗根本不可能，尤其是她那个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性子，她只是把你当狗使唤罢了。”

谭彦字字珠玑，砸在曲衍森的心上。

酒精麻痹了他的大脑，令他失去了辨别是非的能力。

他抬头看月淡星稀、黑无边际的夜空，无力地扯了扯嘴角：“我明白——”

可他没办法。

即使被她当狗一般戏耍，他也没办法不喜欢沈潇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