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事，你该怎么圆？还是说，一直在这儿守着他？”宁知珞又坐回了桌旁，倒了一碗酒来。而后拿起碗就干了。

许潇远一时还未缓过来。方才，宁知珞在他耳旁说的话，就像是错觉一般。

许久未答，宁知珞只好玩起了自己带的那把折扇来。至于为何会拿着折扇来？很简单，蒲扇让许潇远抢走了。

说自己这会儿是个老头，拿蒲扇再合理不过了。

“当然是教他做河灯。”

等了许久，宁知珞都快要睡着了，他才开口。

“还以为你没听见呢。”那坛酒，他喝了大半。因为许潇远方才在发怔，所以宁知珞就给他留了。

待酒喝完了，宁知珞便也走了。说是他如今要养小儿，肯定没太多闲暇来玩的。

许潇远倒是乐意听他说话，反正他从来也只拣自己喜欢的字来听。其他多是听着声。

至于他为何要找这么个托词，也是因为他还是不大适应与宁知珞待在一块。他每每瞧见那张脸，就会想到那人身死的时候。

他恨自己。若不是自己一再犯错，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宁知珞走的时候还收回了那些桌凳，他便是坐在了地，看着天色一点点变亮。

他又起身，变了副模样，在屋子旁架了一口锅。米的话……

也不知这时候有没有得卖。昨日怎么就没想到呢？如今倒叫他犯了难。

正在这时，他听到了门被推开的声。

小儿睡眼惺忪，瞧见他时，竟是跑了过来。他一时也不知如何，倒想像常人一般将孩子抱起。

只不过，他如今瞧起来应当是年过七旬的老者。如何抱得起一个九岁大的孩子？

于是他只是摸了摸小儿的头……真好玩，还想摸！

咳咳！

“我一会儿带你上街去好不好？昨日竟忘了家中没米。”

秋邙一听，自是乐意的。于是他牵着一个小儿，就往城中走去。走得极慢，秋邙就跟着，闷着不说话的样子确实有些像当年的那个小师弟了。

东西买了回来，他便着手煮了一锅粥。刚才见屠夫在卖肉，倒也买了些。

将熟之时，将菜叶细碎撒在上边。他很久以前做过，后来……自他不能再算常人那时起，便没再做过饭了。

他尝了一口，味道还好。不算太差。

秋邙待在一旁看着。而许潇远正好侧过眸来，秋邙见之对他一笑。

那一笑，多了许多烂漫。

“我带你走遍人间，好吗？”许潇远忽而感慨，道。

“好。”

他有时又感觉，秋邙好像就只是秋邙。他跟自己印象中的小师弟不大相似。

接下来的几日，他都带着秋邙在夜市里卖花灯。秋邙也会帮着他一块编，尽管很慢，但许潇远却是对着他点了点头。似是认可。

那夜回去时，已是子时之后了。

不知秋邙饿了没，总地他下了两碗面。腾热的面端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先是一怔，待许潇远将筷子递给他时，他才回过神来。

他以往，一日里都不知能不能吃上一点东西。更别说如今这腾热的面了。

“忙了一晚，都饿死了。”苍老的声音似乎抱怨着。

秋邙却一时间心慌了，他怕。万一哪一日，连这老爷爷都不要他了，他又该何去何从？

“怎的不吃啊？”许潇远原本想要动筷的，见之却停了下来。他都快要佩服自己这演的了。

“我……”秋邙哽了一下。却也没再说出什么来。

可他的心思都已经写在了脸上了，叫许潇远怎么才能看不出来？

“这么多年了，我都是一个人，往后啊，你就跟着我。”说罢竟还将自己碗中的肉都夹到了秋邙的碗中。

秋邙忙点头，却又将他夹过来的肉给还了回去。

许潇远笑了笑。果然啊，小孩都是很好哄的。

夜深时，秋邙在里边想了许久。在这之前，他只是觉得老者缺了个帮手，可今日，他竟要自己跟着他。

“阿娘……我是不是遇到神仙了。”他睡在那张床榻之上，微弱的月光自未关严的窗那儿偷偷溜了进来。

屋外，许潇远提着一壶酒。以一个老者的模样，坐在树底下。

“你看这是什么。”蓝衣自一旁走过来，给他递了一张符纸。这是……

有人动了那口冰棺！

且这人的法力了得，竟能找到那座已经被他封好的冰山。

“他醒了？”

他当时也不知道是将什么东西封进了棺，总之，应该是晏凝渊没错的。如今他醒了，会怎样？许潇远没细想过。

“他？”

宁知珞也一时怔住了。他说的是谁，不大难猜，但也因为不难猜，所以，他一时看向了茅屋的方向。

如果是这样，那个孩子又是谁？

“我得回去看一眼。这孩子，还得劳烦师兄帮我带几日。”

“我帮你带孩子？”宁知珞甚至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带孩子对他来说，无疑是遭罪啊。

“那总不能说我们要去极寒之地游玩，带着他一块去吧。这么危险的地儿。”许潇远说罢，又补道:“放心，他很乖的。”

“跟他不很熟。要不我去看看？”

“那儿有我的术法禁制，我都没感应到。恐来者不善啊。”许潇远道。那壶酒，他现下不是很想喝。

手中捏着的符一时间就起了火。若是修为来说，许潇远不会比神弱。

他原也可以飞升，只是当年一件错事，让他不能做到真正的无愧于心。他差一些，就成了人人喊打的魔头。

“那便一块去，现下去看一眼，日升前还能赶回来。”宁知珞看着那团火，道。但他怎样也不愿意同一个孩子待在一块。不闹还好，一闹起来他就头大。

这其实，还有许潇远的功劳。

“我记得我刚入门之时，同他这会儿差不多大吧。师兄那时不喜欢，是因为什么？”许潇远甚至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笑道。

多年过去，其实早如过往云烟。

“没有不喜欢。可当时就你最烦。”宁知珞也笑笑。

随着那团火的消散，许潇远的手中竟不知何时又捻了一朵花。他知宁知珞最喜欢山茶了，待此间事了，他愿为他将山茶种满曲山的山头。

二人在曲山，当一对神仙眷侣。

“是吗？那如今烦人的师弟可还能入得师兄的眼？”他将花送去，宁知珞同以往一样收下。要不要去雪山那头看看，如今只是许潇远说了才行。

那头的禁制，他不肯告诉自己，定然是怕里边藏有什么。不敢让自己去冒险。

“你能抽空便去看吧。”

许潇远正要起身时，又忽地想起。

“师兄这符纸哪儿来的？”

“钉在我的门上，让我找符的施术人。然后吧，我一看，这不是你吗？”宁知珞话音落。许潇远都要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当时这些符纸，可是封满了整座山的。别说肉身了，就连人死后，魂都会被困在里边。就在事发的前两日，他还见过木商衍。

也是木商衍让他将人封到那口棺里的。

所以……究竟是谁将这些钉到宁知珞的门上的。

“现下看来还真的有必要去看一眼。”大致不是木商衍所为。因为木商衍常出现在人的梦境之中，而且要提醒他根本就没必要去找宁知珞。

这样的话，那个人究竟是何目的？

“就这样去？”宁知珞看着他。

“嗯。待我下道结界，那人恐是有心引你来寻我。”若是这样，只能说明：那人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许潇远的存在。

不过，他既然有心，又是要做什么呢？

他拉过宁知珞的手，就在相貌变化间，二人也一同在树下消失了。

也正在此刻，一红影悄然从对面露了身影。他还在想是何人呢，原来还真是许潇远。

“欢迎回来。”说罢，他反手将一张符纸烧了，后有一只弱弱的白影飘在他的身旁。目光是十分呆滞。

他抱着臂，许久没有下一句。似乎是在等着那只白影回话。

但……

“忘了，你如今是个游魂。”他忘了。还真是抱歉呢。

只是尽管白影目光呆滞，也都会望向一个位置。那便是他自己的所在。

这样就让秦玄夜更肯定了一件事。那便是，屋中藏着晏凝渊的这一世。

“没想到只是残缺一瓣的孤魂。”那张五官错乱的脸竟突然闯进了秦玄夜的视线。没错，他倒挂在树上。

二人的目光正对上。

“所以？”秦玄夜当然不可能被吓着。只是淡淡一句。

“魔头死有余辜。只是，如今不能为我所用，我更恨。”

那人倒也从上边下了来。就站到了红衣前边，着一袭青蓝色华服。

……但这脸还真不是人能看的。就一个字，丑。两个字的话，那无疑就是——极丑。

秦玄夜从来不会计较别人的相貌，除非是有人的相貌戳到了他的眼。

“你们南域的，动不动就说恨。究竟是因为什么呢？还是说，晏凝渊对你们来说是特别的。”秦玄夜索性就不看他，转而看向那间茅屋。结界术法于他而言可不同符术一样好解。

不过，他今夜也没有其他心思。

“是啊。我也不知究竟因为什么，可能是有什么不得不完成的任务吧。”他避重就轻地道。见秦玄夜这样，他也识趣地撇过了头去。

秦玄夜当然也不是傻子，就任着他说。总之，这其中的缘由，他会去寻。

也不必在他人口中听全貌，他向来不信。

今夜他来此，只是将这一缕游魂放回人间。原本想着养那个女婴，如今，他似乎阴差阳错地找到了更好的容器。

“有怨才有恨嘛。”他笑了笑，随即便消散了。他没有带走那一瓣魂。

只是那瓣魂在他离开时，面上却显现了一道红符。但没过多久就黯了下去。

那张面目扭曲的脸，几乎也在同一时刻匿在了暗处。

月色下，一切都显寂静。就连风声微弱，都能被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