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打开，况言便当面撞上艾衣领大敞的干瘦胸膛，盘踞大半身躯的刀疤霸占着视野的正中央，近距离去看，触目惊心。

“请进。”艾笑眯眯地侧身，给况言让出了一个身位，细腰扭动着，衣领看似不经意滑落，露出半截肩膀。

可惜这些小动作未能捕获况言的注意力，他所有的视线都放在了房间的内部。

不眠者复仇号作为一搜海盗船，内部的住宿条件自然不如顶级战舰玛丽安妮号，唯一能与之匹敌的恐怕就是军备方面了。

作为船上地位最高的几人之一，艾的房间布局简单，除了供他“打扮”自己的镜子外，也就剩床铺和衣柜。

等艾停止不必要的小动作，况言才把注意力转到了房间主人身上。

抛去以往繁琐的衣着与累赘的珠宝，今晚的艾穿得很简洁，倒不如说这就是他本人最爱的穿搭。普通的衬衫与裤子，彰显男性气质的深v领口，配上他高挑的身姿，没了先前的别扭感。

虽然依旧抹了一脸的白粉，但至少唇上的胭脂不那么浓郁，倒是有了种新的观感。

二人坐在床边，借着昏暗的灯光，观察着彼此，面上看似和善，实则各怀鬼胎。

“说吧，你想知道什么？”艾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藏在身后的手已然握住了枪把，打算随时应对突发情况。

嘴角微扬，况言毫不掩饰自己的视线，直截了当地告诉艾，他知道艾手里握着什么。然而正当艾握着枪的手更紧了些，况言开口了：“我想知道你胸前的刀疤怎么来的？”

眼底闪过讶异，艾完全没料到况言会问这样的问题，心道要更谨慎些，周旋着答道：“我成为海盗前，一直是西大陆的奴隶……这是那该死的种植园主做的。”

“所以你去海之塔，是想推翻这种奴隶制度？”况言垂眸，眼中始终是那道伤口。

艾不喜欢提自己的过去，可海之塔近在眼前，他的愿望即将实现，那种自卑羞耻感似乎随之淡去，取而代之的则是对殖民者的憎恨。

“不止是奴隶，更是殖民主义，那些挑起战争、剥削他人的家伙都该死。”

“嗯，我能理解。”况言声音轻柔，嘴角的笑容适时地收敛了去，看上去真的有在和艾共情。

可这样的话在艾看来，不过是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惺惺作态。他冷笑一声：“作为大主教，你理解什么？你能保证你没享受过奴隶的劳动成果？没有使用过从殖民地掠夺而来的财富？教会固定收取信徒贡献的钱财，谁能保证它们是干净的！”

“在你们、奴隶主的眼里，我们不过是能够提供财富的牲畜，可以随便驱使、打骂、玩弄。”

他解开衬衫，将破碎的身体完全展露，比胸前那道沟壑还要可怖的伤口，不计其数。

“凭什么我们生来就要被剥削压迫？！”

说到后边，他越发失态，早忘了控制音量，脸上的表情也格外狰狞。

“我不清楚。”况言看起来依旧是冷静自持的，说出的话却惊人的很，“其实我们目标是相似的。你曾指出过我眼睛颜色的问题……”

“你想表达什么？”艾愣住了，心底已经猜出了况言想要说什么，“没搞错吧？我们可是杀了不少人鱼。”

“海之塔里不止是财富，更是愿望。”

“是这样没错。”艾神色凝重。这个秘密只有少数人知道，但况言是人鱼的话，知道它也不足为奇。

“人鱼受到了成年必死的诅咒，我想让大家摆脱它。而你实现你的愿望，我实现我的愿望，都是去找海之塔。”况言摆出事实，“我们可以合作，更深入的合作。”

“我不认为残杀同族的仇恨，如此轻易就能一笔勾销。”艾讽刺地笑了笑，其中的仇恨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况言回以一笑，神态轻松自若，“海之塔能让我们摆脱诅咒，自然也能复活逝者，就像不眠者复仇号那样。”

“你知道的倒是多。”艾想了想，貌似也没有值得况言背叛他们的动机，于是答应了合作的请求。

为表合作的诚意，他将一些可以透露的信息告诉了况言。

首先，所谓进入海之塔的钥匙其实很简单，就是每一个海洋生命体，其中也包括人类自身。海神创造生命，因此大家都是祂亲吻过的钥匙。

其次，死亡海峡是生命女神在海洋区域的第一个神之领域，在这里所有的信徒都将获得祂的庇护。

最后，不眠者复仇号确实能够复活死人，治疗伤患，但对象仅限于当初第一批登上船的人，即死在死亡海峡的成员。

“既然能够治疗伤口，为什么你身上还有疤痕？”

穿衣服的动作一顿，艾回头笑道：“有些伤是烙印在灵魂上的。”说罢，他扯下眼罩，露出那只黑色瞳孔的眼睛。

“我确实不是天生绿色眼睛，那是我和一条人鱼换的眼睛，只是两种信仰背后的力量相互排斥，原先那只眼睛瞎了，也治不好。”

同样换了眼睛的况言点点头，转而问道：“我能见见船长霍森吗？”

话音刚落，船舱内猛地被阵阵嘈杂声填充，拦截了艾的答复。

“那群幽灵又来了。”艾面露难色，提枪就要去甲板上作战，还不忘叫上况言同行，“这些是在当初海战死亡的人，因为生命女神的力量化作了没有理智的活死人，如果天不亮，它们永远死不了。”

“那走吧。”况言脸上的笑容兀地消失，多了些许不悦。他跟着艾走上甲板，收回了原本隐藏在身后的匕首，一把拔出腰间佩戴的弯刀，准备迎战。

入侵甲板的怪物保留着死去时的模样，或少条胳膊，或头部炸裂，样子狰狞至极，为数不多能看得过去的，还是浑身肿胀发白的溺死者。

待在船上的十七天，他不止是和幻觉聊天打架，还找队友学了些战斗的技巧，尽管是初步学习，略显生涩，好在知道该往敌人的哪些部位打击，才能令其失去行动力。

握紧刀柄，况言穿行于怪物之中。他的身形迅速移动，躲避袭击的同时，挥动弯刀，霎时刀光飞舞，血溅当场。

刀刃发出阵阵哀鸣，颤动着，刺耳的破空之声环绕周身，所到之处哀嚎遍野。

挥刀、劈砍、躲避。

况言不断重复着这几个动作，凌厉眼神与矫健身姿合二为一，浑身上下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丝毫不见疲态。

鲜血占据了视野的主色调，他好似来到了一种无我之境，全身心沉浸在战斗之中。

那些倒下后再度爬起的身躯，非但没让他感到绝望的无力感，反倒让他兴奋不已，更添动力。

战到后面，况言满脑子就只剩下了“杀”这一个字。

笑容挤占了整张脸，仿若身体完全消失，肌肉不再酸胀发麻，大脑也不会因疲惫眩晕疼痛，只要一把刀在手，他就能继续战斗。

另一边，同样加入战斗的柏夜等人已经有些吃不消了，即使是受过大量专业训练，面对砍倒还能爬起来的敌人，还是太困难。

双方的体力消耗完全不成正比，更何况冷兵器使用起来，本就费力。偏偏此处使用枪支，用处不大，除非上大炮。

“先撤！”柏夜给小队成员下达指令，自己则先一步撤进船舱。

他喘着粗气，被海盗们掩护在身后，刚要走上前去看队友的情况，结果虚浮的脚步倏然绊住，摔倒在地。

坐在地上，柏夜抬手擦了擦满脸的汗水，想要起身，却猛然发觉自己的手抖得厉害，半点力气都没了。

“队长，你没事吧？”陈希和尹乐乐二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现在也不过是硬撑着多走几步罢了。

摇了摇头，柏夜检查着两个队友的身体情况，发现没有受伤，松了口气，余光则瞥见了愈战愈勇的况言。

对方狂笑着，尖锐的笑声彻底掩盖住怪物痛苦的嚎叫，手中弯刀红得刺目。这哪有当初见面时温文尔雅的气质，倒像个比怪物还怪物的杀神！

“这个……没事吧？”尹乐乐指了指况言的方向。

“应该没事吧……”柏夜扶额，舔了舔干涩的唇，“我看他，玩的挺开心的。”

九个小时的时间随血液徐徐流逝，待到清晨的第一缕曙光降临，甲板上似人非人的怪物刷地化作黑烟消散去。

赤霞扯下了夜幕最后的暗色，自天边一步步攀升。橙黄暖色染红了大半片天空，清澈的蓝与之过度，宛若一汪治愈心灵的潭水，暖人心扉。

阳光洒落，为始终站在甲板中央的那人，镀上了一层金光，神似一身神圣纯洁的战甲，散发着不可接近的气息。

还存活的水手们已经上去处理尸体了，但唯独绕开了况言所在的区域。无他，只因这人仍“沉浸”在战斗里，汗水挥洒开来，挥舞弯刀的动作一刻不停。

癫狂的笑声涌入耳中，柏夜从没因为诡域的残忍而绝望，可面对这位新队员，第一次感到了彻头彻尾的无助与绝望。

“……我说怎么打了九个钟头还那么有劲，原来是发病了。”尹乐乐热心地为柏夜说尽心中所想。

“牛/逼了。”陈希揉了揉苍白的脸，表示震撼。

场景似曾相识，柏夜熟练地第二次开技能，带着亢奋中的某人进入梦乡，“他怎么总能在我们料不到的时候发病……”

几人抬起况言，往船舱里走，耳边忽然传来警铃声，仔细一听，居然是船上设定的一级警报。

“多方向有敌船靠近！十七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