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眠者复仇号船舱内。

“没想到这个时间段，还有船来死亡海峡，太幸运了！”幸存者裹着厚重温暖的毛毯，一双冻得发紫的手，此刻捧起热汤放于嘴边，边吹边喝。

香气裹挟着热气，化作袅袅雾气流入鼻腔，他鼻翼抽动，专注地享受这难得的幸福，好似察觉不到围坐在旁边的几个人。

“阁下现在应该休息得差不多了吧？”艾惨白的脸正对这位来客，暗绿的眼底看不到半分笑意，“能否介绍一下自己呢？”

视线从热汤上移开，男人盯着艾的脸看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干巴巴地垂下脑袋，表情一言难尽。

是在嫌弃吗？！

见状，艾干笑两声，额角隐约可见凸起的青筋，“不说话，我就把你扔下船。经过扫荡，那片废墟应该没有能支持你生存的东西。”

这下男人不得不抬头，认真对待艾的提问了。他抓起袖子擦去嘴角的汤渍，口齿清晰道：“我姓雾，全名雾新歌。”

又喝了口汤，他舒服得浑身战栗，摇头长叹：“什么时候能找到个人美心善的妻子啊！厨艺最好会皮毛，嘿嘿。”

“……”众人无一不被雾新歌的粗神经所叹服，一时都没想着追问下去。

“唉，你们先别急，我歇会。”雾新歌放下见底的汤碗，悠悠然伸了个懒腰，发光的眼睛扫过众人的手，最终把主意打在了林梓烨身上。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林梓烨的脸，把后者看得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实在忍无可忍移开视线。就是这么个空挡，雾新歌身子往前一倾，残影略过，手中便多了块抹有果酱的白面包。

“靠，那是我给蠢鱼准备的！”林梓烨眼睛睁得大大的，压根没看清对方刚才的动作。

奸笑两声，雾新歌抱着面包，毫不客气地啃了起来，腮帮子微鼓，含糊道：“别那么小气，哎嘛，味道真不错。”

看见这人无耻至极的模样，林梓烨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扑上去，给对方来一波爱的教育。

饱餐一顿，雾新歌这才报上自己所在的商船身份，紧接着在艾子弹上膛前，抱紧了百鬼夜行小队几人的大腿，尤其是女仆形态的柏夜。

“哼，晚上别睡太死。”艾收回手枪，晃着腰转身离开，引得腰带上的金银泠泠作响。

刚才雾新歌承诺返程后会上交一笔不菲的巨款，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为难这家伙，免得给自己找不痛快。

等到屋子里只剩下特殊管理局人员和游戏玩家，雾新歌才松了口气，无所顾忌地释放开本性。

“这位美丽的小姐……”他来到柏夜面前，微微躬身，捧起对方娇嫩的小手，眸光闪烁着深情，“不知你是否有兴趣和在下共度良宵呢？”

“你小子——”柏夜自从进入这个诡域后，就被误会加调戏了无数次，现在还来，不动手揍人还能忍？！

硬/起的拳头刚要招呼上去，目标就突然弹射起步，闪到了两三米开外。

“诶？”尹乐乐保持着刚才半蹲的动作，悬在空中的双手，还在比划雾新歌腰部的宽度，“手感不大行，没有夜宝的好。”

两个拳头都硬了怎么办？

柏夜面色扭曲，充满怒火的视线在二人欠揍的脸上来回扫荡，似在考虑从哪位幸运儿开始下手。

而后，作为队长的成熟打败了冲动，他面露严肃之色，语气严厉：“谈正事，你是哪个小队的？编号多少？”

被点到名字，雾新歌还是一贯的松弛感拉满，报上自己的编号，一脸惋惜，“我绝境小队的。本来还想着起个好点的名字，寓意绝境逆袭，结果这下真绝境了。”

此话一出，特殊管理局的都沉默了。

这样的人是怎么混到队长的？

“其他的不说，趁着这船上的人不在，我爆个猛料。”雾新歌随意地往地上一趟，半阖双眼，“其实我不是那个商队的啦。”

“我出生点刷在了某个海盗王的船上。不知道哪来的谣言，说海之塔在死亡海峡，搞得我被迫来了这鬼地方。”

“你看这里哪有什么海之塔啊，全是冰，来这吹冷风就算了，还碰上另外好几伙海盗，二话不说就开干。好巧不巧，又赶上了热乎的风暴，除了我们小队几个人，全死了。”

“你不会想说，这船上的人都死在了那次海战里吧？”林梓烨闻到了一丝小说套路的气息。

雾新歌瞥了瞥林梓烨，吹了个口哨，“挺上道啊。我亲眼看到那群人沉到海底，船都炸得稀碎。然后呢，我们就去找还能用的船跑路……”

“只听天空一声巨响，这片海域被硬生生劈开了一条海口，不眠者复仇号就从海底升上了海面，那群死人全活了。”

“所以你们队怎么就剩你一个了？”柏夜提出问题。

还是一声哀叹，雾新歌为表伤心，特意翻了个身，“你们可能不知道，这里天黑，会有鬼从海里爬出来，狩猎活人。”

“那你怎么活到现在的？”柏夜继续追问，具他所知，不眠者复仇号现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所以我投敌了啊，寻求生命女神的庇护。不然你们也看不到如此帅气的我了。”当事人撩起前额刘海，做了几个自以为很帅气的动作。

“可惜投敌投晚了，没捞到幽灵船。亲爱的女神只留了条小命给我，其他什么都没有，太抠了。”雾新歌随口抱怨，毯子已经遮了半张脸，“接下来的就靠你们了，希望一睁眼，我就出诡域了。”

“那爬上岸捉人的鬼你们也不用担心，这艘船只要还在，它们就上不来。”说完最后一个字，他彻底闭上了眼睛，就像一具尸体般，倘若忽略那震天响的呼噜。

也许是在冰川之中求生过于艰难，众人等了半天，也不见雾新歌有起床的迹象，哪怕大声呼喊，回应他们的也只有分贝更高的呼噜。

“年轻就是好，倒头就睡。”林梓烨恨恨地瞪了眼睡死过去的某人，离开得干脆利落。

之后，也有人陆续离开，最后就只剩下况言一人坐在原位。

况言远远看着雾新歌袖子下，无意露出的黑环，始终没有动作，仿佛一尊石像。

等到天色渐暗，他才离开船舱，径直去往船尾。

“马修？”执掌船舵的艾一转头，就看到了朝自己走来的况言，不由地皱了皱眉。

应了一声，况言站到艾的身侧，目光灼灼地望着对方的眼睛，深沉的眸底若有所思。

起初他没什么感觉，如今知晓绿色瞳孔代表的意义后，就不得不重视起艾这个特殊的存在了。

“怎么？对我感兴趣了？”艾眉头紧锁，被况言眼底意味不明的神采弄得心烦意乱，后退几步，想要逃离那目光构成的囚笼。

谁知道步子刚一迈出，他的胳膊就被牢牢抓住，动弹不得。修长干瘦的手指捏住他的下巴，让他即将偏转的脸正对着况言。

“你的眼睛怎么回事？”况言眸中映出艾的一双眼睛，一只被眼罩遮掩得密不透风，另一只则呈现出与他相似的暗绿色。

掌心传来震颤的触感，他看到艾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失态，而后又被轻佻浪/荡的气质所掩盖。似乎从一开始，这就是艾隐藏自己的保护色。

“西大陆有不少奴隶是绿色眼睛。”艾语气强硬，脸上的肌肉更是紧绷到了极致，一开一合的唇被艳红点缀，这时看来却像是在滴血。

气氛凝固片刻，况言松开了抓着艾胳膊的手，艰难地扯了扯嘴角，看起来满是愧疚与歉意，“抱歉。”

相处这么久，艾可没见过况言低头的模样，颇觉新奇。他扬了扬下巴，眼神玩味，“揭人伤疤可不是绅士的行为。”

“那应该怎么寻求你的原谅？”

“等会来我房间？”艾一眼便觉出了况言的异常之处，加上今天的突发事件，如此直冲冲过来，多半是套话。由此，他便更好奇况言为了那点隐秘，能够做到哪一步。

不趁此机会好好折辱一番，那还是他吗？

预想的拒绝并未出现，艾都做好了被拒绝的说辞，谁想耳边突然出现了对方的回答，短短一个字，清晰可闻。

“好。”

找人换班、回房间、换衣服，所有流程进行得十分顺利，可艾还是处于发懵的状态，迟迟无法抽身脱离出来。

对于这几个曾经隶属于女王的家伙，包括早已被策反的凯尔特，船上的人都很快将其接纳，但几位高层均有所提防。

作为船长心腹之一的他亦是如此。什么东西该说，什么东西不该说，全部刻在了他们的身体深处，哪怕只是暗示，或者透露点无关紧要的内容，就会立刻被霍森察觉。

没有人知道霍森经历过那件事后，究竟在想些什么，同样的，也没有人真正见到过他。

本就是为了各自利益聚合在一起，因为死亡被迫捆绑在一起，艾没有半点为船队奉献自己的欲/望，更没有效忠霍森个人的诚心。

归根结底，他只是想实现从小到大，一直追求的梦想。

虽然它是个人无法做到的，但不是有海之塔吗？

烛光摇曳，船体摇晃两下，桌面静置的朗姆酒闪烁着点点亮光，醇香酒气缭绕周身，牵引出久远的回忆——

突兀的敲门声冲入房间，将迷蒙思绪拉回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