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道当时观李善士面色发黑，眼下乌青，神情还格外惊惧，确确实实是一副阴增阳损的样子，便答应替他做一场法事。”

阮舒问道：“解冤结法事？”

“不错。”德益道长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道：“不过，不知为何，那女鬼并没有被召来。”

直到现在，再次说起这件事，德益道长依旧十分困惑：“贫道没有记错她的生辰八字，斋醮科仪的整个流程也没有丝毫错漏，但根据地上的香灰来看，那女鬼确实没有出现。”

香灰铺地是道教中一种能让普通人见鬼的方法。开坛作法时，提前在法场撒上香灰，作法过程中，如果有鬼魂被召至坛前，香灰上便会显现出鬼脚印，以此来确定鬼的位置。

阮舒静静听着德益道长的话，心道，她当然不会出现。

那个时候何温然还处在混沌期，为几天后的超进化形态做准备呢。

德益道长继续道：“法事失败后，李善士的情绪越发崩溃，央求贫道一定要救救他。贫道不得已，把这个办法告诉了他……”

阮舒观察着德益道长的表情，了然道：“龙骨。”

德益道长点点头：“阮善士猜得不错，这办法指的就是炼制龙骨。”

“龙骨这件法器的制作方式其实并不正派，相对应的，使用时的限制也很多，操作不当的话，事主日后十分容易遭到反噬。”

德益道长将使用龙骨的利弊告诉了李院长后，李院长依旧执意要用，德益道长没有再劝，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同时将一块八卦玉坠交给了他。

那块玉坠在三清座下供奉了许久，已经沾染上灵气，就算真的遇到什么情况，关键时刻也能救他一命。

听到德益道长的话，阮舒有些无语，再想到龙骨是怎么做成的，他忍不住嘀咕：“明知道不正派为什么还要把这东西传下去……”

谁知这话被德益道长听到，他神情严肃地摇了摇头，正色道：“龙骨是本派祖师爷当年的立身之本，也是本观的根基，是断断不能丢弃的。”

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的孟江突然开口，问道：“你们是太一道的道士？”

德益道长诧异地看了孟江一眼，应道：“没错。”

阮舒想起在道观外院看到的介绍牌，疑惑道：“太一？你们不是正一道吗？”

周道长从一旁解释：“我们以前确实是叫太一道，现在改叫正一道了。”

阮舒：“……”

他是没听懂，不是没听清，你重复一遍有什么用啊！

阮舒沉默两秒，转头一脸求知地看向孟江。

“……”孟江把缘由简短地讲了一遍。

原来，道家思想在中国已经诞生了两千五百多年，在漫长的历史演变中，道教文化逐渐发展，不同地域间的文化差异越来越大。

一直到宋元时期，道教昌荣，涌现出了许多新兴教派，其中就有太一道，后来新中国成立，宗教界经历了一次大改革，许多教义相近的教派归为一个，由协会统一管理。

孟江：“……但归根结底，各家擅长的东西还是有所不同的。”

阮舒听完恍然地点点头，感叹院长不愧是行走的封建活百科，只要和封建迷信相关，几乎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东西。

就连云华观的两位道长听完也是面面相觑，没想到一个普通人对道教的历史竟然如此了解。

阮舒没理会两位道长震惊的眼神，再次虚心求教道：“那请问，你是怎么知道他们属于太一道的？”

德益道长和周道长心中有着同样的疑问，闻言齐齐看过去。

孟江：“各个教派中，只有太一道曾以巫祝之术御世。”

他眼神中隐隐有着不屑，道：“难怪会做出这种东西。”

云华观的两位道长方才还为孟江的科普暗暗咋舌，此时听到他的语气，又纷纷皱起眉来。

德益道长盯着孟江，语气不悦道：“孟善士可是对太一道有什么偏见？”

孟江嗤了一声，刚要说话，就被阮舒扯住了衣角。

他偏过头，看到阮舒正悄悄地对他使眼色。

孟江顿了顿，冷哼一声闭上了嘴。

看到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阮舒终于松了一口气。

转头看到两位道长的表情后，他刚放下的心又重新提了起来。

阮舒摆摆手，急忙解释：“两位道长，他不是那个意思！”

他张了张嘴，一时没想到借口。

两位道长看着阮舒支支吾吾的样子，脸色更加难看。

阮舒心一横，随口道：“您知道的，做我们这行，难免接触一些神棍和邪教分子，时间久了，道教在外面的风评多少也会受到影响……”

说着，阮舒眨了眨眼，露出一个“你们懂得”的眼神，继续道：“他也不是故意针对你们的。”

德益道长对这种招摇撞骗的行为也是深恶痛绝，闻言唾弃道：“风气败坏！”

阮舒附和地点点头。

得知是这种原因造成的偏见后，两位道长脸色果然好了许多，不仅没有继续指责孟江，反而开始反省起了自己。

周道长叹了口气，无奈道：“说来也不全怪孟善士，太一道成立时，驱邪方式受当时的社会形态影响比较大，确实是有些生猛，有些道法在这个时代很难被接受。”

阮舒劝道：“时代不一样了，你们也应该与时俱进一点嘛！”

“我们俱进了！”周道长显得有些激动，语速飞快道：“阮善士，不瞒你说，正常情况下炼制龙骨是需要用到尸油的，但现在这个社会环境下，我们去哪里搞这种东西？但是祖师爷的独门绝技不能丢啊！”

周道长的语气听起来有一丝委屈：“为了能把龙骨的炼制方法继续传下去，我们现在都开始和美容院联名了！”

“？”阮舒听得一头雾水，问道：“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周道长神情戚戚道：“我们现在炼制龙骨用的油，都是美容院抽脂项目抽出来的。”

阮舒：“……”

多少有点恶心了。

阮舒想了想那个画面，一言难尽道：“你们与时俱进的方向是不是有点问题……”

抽脂项目这个赛道也太小众了吧！

“有问题？”周道长疑惑地看向他：“什么意思？”

阮舒思考两秒，建议道：“其实……也不是非要用人身上的油脂不可吧，猪油说不定也能行呢？”

听到这话，孟江忍不住侧目，简直不敢相信他听到了什么。

谁知下一秒，周道长便摇摇头，道：“这方法我们已经试过了，抹了猪油的龙骨埋进土里，第二天就被狗刨出来叼走了。”

“当然，牛油和羊油也不行。”

阮舒：“……”这狗还真不挑食。

说到牛油，阮舒的肚子突兀地响了两声，他探头朝窗外看了一眼，才发现天色已经微微暗了下来。

拒绝两位道长留他们吃斋饭的邀请，阮舒站起身，准备告辞。

德益道长这时突然开口，犹豫着问道：“阮善士，李善士下次再联系的话，我们还要帮他吗？”

阮舒思考片刻，疏理了一下刚才的对话，发现从云华观得到的信息其实并不算多。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李院长和何温然的死有直接关系。

看来最后还是要想办法找到何温然。

想到这里，阮舒摇摇头，道：“到时候麻烦您把他的地址告诉我，我来处理就好了。”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守株待兔，通过李院长得知何温然的行踪。

“不麻烦。”德益道长眼神坚毅：“为人民服务。”

“……”

阮舒突然觉得良心有点痛。

他犹豫片刻，突然问：“德益道长，解冤结法事现在能做吗？”

虽然两位道长误会了他们的身份，愿意提供帮助，但是阮舒良心有愧，还是决定想办法支付一点报酬。

德益道长闻言有些不解：“李善士的事不是已经……”

阮舒微微一笑：“是替我自己做。”

***

李知意突然出现在法场上时整只鬼都是懵的。

尤其当他抬起头，看到面前站着自家老板和阮舒的时候。

李知意脸上的茫然瞬间变成了震惊。

“院长？！阮舒？！你们怎么在这里？！”

阮舒和孟江此时正扮演着没有阴阳眼的普通人，纷纷装作听不到的样子，无视了他的话。

李知意正纳闷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炸雷般的声音，喊道：“阮善士，他来了！”

李知意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看去。

一个穿着明黄色法袍的道士站在他身后，正低头盯着他脚的方向看。

李知意这时才注意到，他似乎出现在了一个不该出现的地方。

他环视一周，看着周围的环境布置，颤巍巍地转过身，再次看向了一脸冷酷的孟江，还有站在他旁边，正冲着他慈祥微笑着的阮舒。

“……”李知意咽了下口水，看着孟江颤声道：“院长，我承认我平时上班摸鱼是多了点，你要是有什么意见，我都可以改，或者你把我开除了也行……”

“但是、但是……”李知意眼神逐渐惊恐，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你对我再怎么不满意，也不至于把我超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