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前一定要回，碰上暴风雪，在外头会死人的。”

这是导游次仁加措给他们的忠告。

当地人的话并非夸大，冈仁波齐周遭的天气比小孩的脸还多变，暴风雪司空见惯。一旦在外头撞上冰雪天气，气温低至零下二三十度，风雪肆虐世界白茫茫一片，迷路、失温、严重高反……

每一个小插曲都可能化成割走你生命的死神之镰。

“最近的医院离我们近300公里，途中必然遭遇暴风雪。贸然行进太过危险，我们的建议是，先找一个补给点安顿下来，等明日雪停再做打算。”佣兵首领规劝道。

“我赞成。”白晏筠虚弱附和。

“你闭嘴，说好之后全由我来决断。”聂时闻对佣兵说，“我们去医院，你们自行返回寻找最近的补给站避风雪。”

“可是……”佣兵首领迟疑道。他们接到的任务就是保护两人的生命，如果折腾这一遭两个雇主都没了，他们向谁讨要尾款去。

“就这样，我们交易到此结束，尾款会在七个工作日之内打到你们卡上。”如今再把这些佣兵拖进来无意义，反而人数越多越棘手，聂时闻单方面结束了单子。

白晏筠的毒拖不得。

鬼知道暴风雪什么时候会停，纵然停下按往常五十多厘米的积雪高度，车也必然寸步难行。不如赶在暴风雪前拼一把。300公里，快的话两个多小时就能到达。假如中途真遭遇暴风雪……

聂时闻抬头看完天空，乌压压一片被血腥吸引来的高山兀鹫。

高山兀鹫，藏民眼中的“雪域神鸟”，天葬的执行者。冈仁波齐朝圣者繁多，每年绕山送命的也不胜枚举。这些吃惯了人肉的食腐鸟常常盘旋在周遭，在数千米的高空盘旋巡视，一旦发现新的尸体就会伺机盘旋而下，将尸体撕咬啄食殆尽。

忌惮于突然冒出的活人，高山兀鹫不敢贸然落地。

它们，或许可以被利用一下。

“你们退后些，它们要来了。”聂时闻让佣兵们退后几步。

“谁？”佣兵懵懂照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聂时闻没回答，他和高山兀鹫对上视线，吹了声口哨。仿佛得到什么指令，十几只只高山兀鹫争前恐后地俯冲而下，收翅落地，围了他们一圈。

这群个头半人多高的丑家伙，试探性地一步步逼近，包围圈缩短，压迫感十足。

“Fuck!”有佣兵吓得骂出脏话，抬起枪准备自保。

“都收起来。”聂时闻头也不回地命令，“它们是我唤下来的，不会攻击人。”

佣兵胆战心惊收起枪。

“这是我给你们的食物，很丰盛，对吗？你们不争抢也可以饱餐一顿。”聂时闻瞥了眼满地的尸体，“作为交易，你们要帮我引路。”

知晓聂时闻能力的白晏筠和钰晗面色如常，可对于佣兵而言，已经是惊吓范围了。

初想法是，聂先生居然和一群鸟谈条件，疯了吧？

可这荒诞的场面是正真实发生的。高山兀鹫鬼叫了两声，小心翼翼用脖子蹭了蹭聂先生身体，四散而去。它们两三一群，啄开尸体的腹腔，将头颈探入其中拖拽出内脏，撕咬着尸肉。

“成了。”聂时闻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摸了摸白晏筠长发，“它们会为我们引路的。”

“聂先生，那个……”佣兵首领弱弱出声。

聂时闻冲他们笑着安抚：“没关系，小心避开它们，它们绝不会攻击活人。”他朝黎静山人马驻扎方向努了努下巴，建议道，“我们物资快用光了，你们最好去那扫扫货，有用的带走。记得给我们留一点。”

佣兵沉默。

出这一单，可谓是开足了眼界，让他们见识了什么叫神秘的东方力量。争夺的是传说中能令人长生不老的玉石，随队的人畜无害的小姑娘居然是只嗜血无常的小鬼，就连他们最看不起的需要他们处处保护的聂先生居然也能号令这片雪域上最凶残的神鸟。

白晏筠有意转移话题，他懒洋洋抬起胳膊指向不远处：“那里，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聂时闻顺着白晏筠指的方向望过去，见着远处的山包包上探出几双绿油油的眼睛——是狼。

高山兀鹫也察觉到，警觉抬起头。它们不愿将到口的食物拱手相送，但依照往常，它们也确实不是这些饿狼的对手。它们又鬼叫了几声，求助般望向聂时闻。

白晏筠淡淡出声：“让那群狼入地宫吧。”

佣兵打颤：恶魔，绝对恶魔。

黎静山带的人多数笃信佛教，地上这些人入了高山兀鹫的腹，灵魂或许还能被带到神灵身边得到解脱。可地下那群黎静山的心腹中的心腹，包括黎静山本人，尸身或将经受野狼撕咬，这可是极大的侮辱。

佣兵心里不约而同冒出一个念头——尾款什么的，拿不到就拿不到吧，快与他们分道扬镳才是上策。这两个东方人绝对不能惹！

野生动物保护大使聂时闻，热衷于动物间的友好和平，致力于不让眼前的每个生灵饿肚子。他如法炮制唤来狼群，在安抚住高山兀鹫的同时，为野狼们让出一条道。狼群有条不紊地涌入地宫，没多久，衔着残肢断体上来撤离。

佣兵们胆战心惊地去敌方车队搜罗着有用物资。

聂时闻也带着白晏筠过去凑热闹，他瞧上了黎静山坐的那辆越野，底盘高、马力足，很适合高原路段。他开了副驾车门把白晏筠放进去，拍着车框说：“我们开这辆车去医院，等我一下，我张罗下有用的东西。”

白晏筠有气无力应了一声。

“齐活，出发。”聂时闻坐上驾驶座，发动汽车，油门一踩到底。

高山兀鹫们抬起头，展开黑色巨翼振翅卷起地上尘土，猛冲向天空。

这里GPS导航信号极差，常常断联，聂时闻不能保证不迷路、不走弯路地最快将白晏筠送抵医院。但这群高山兀鹫能。它们是这片广袤的大地最优秀的向导，山川、平原、道路、川流尽收它们眼底，能给黑色越野车引导最佳的路线。

行进里程六十公里。

越野车蛮横趟过一条结冰的河，铅灰色的天空厚重压下，近乎和高山兀鹫颜色融为一体。细小轻盈的白色雪花飘落到车前窗上，融化，化作一滴水。

暴风雪来了。

行进里程一百公里。

狂风肆虐，雪花狂舞，放眼望去天地灰茫茫一片，分不清天与地的界限。高山兀鹫被迫低空翱翔，瞪大眼了才能寻到他们的踪迹。

行进里程二百公里。

天地昏黑，积雪已达数十厘米，越野车速度可见地降低。聂时闻瞥了眼昏昏欲睡的白晏筠，心沉下来，照着状况，它们可能撑不到医院。

一只高山兀鹫降落在积雪的车前挡上，啄了啄车前窗嘎嘎叫着。

——在右前方二十多公里处，有一群野牦牛。

聂时闻立刻改变行进方向，直奔牦牛群。车艰难龟速前进半小时，终于瞧见了野牦牛的身影。

得救了！

聂时闻欣喜若狂，他推了推白晏筠：“宝贝，醒醒，我们要换乘了，穿……”

一头公牦牛也注意到越野车。这头千斤巨兽发了狂般直直冲过来，用它那对坚硬锐利的弯月形牛角轻易掀翻了这辆越野车。

聂时闻眼疾手快地扑向副驾驶座，按住白晏筠的头牢牢把人护在怀里。他成了肉垫随着车数次翻滚，人倒垂着卡在车里。

这似曾相识的画面。

真是不自量力，翻车了吧。聂时闻自嘲。他们入藏时就被野牦牛追过车，骇人可怖。这群野牦牛长期被开越野车的坏家伙偷猎，一见到相似的越野车就视如仇敌，不分青红皂白地袭击。

“钰晗。”聂时闻开口呛进一口凉气，咳了几下，“解开我们的安全带，想办法把车前窗全部敲碎。”

钰晗也吓了一跳，但她反应很迅速，立刻按开两人的安全带，抱着后座上的氧气瓶猛抡向车前窗。车窗碎片四散，划破聂时闻的侧脸、脖颈、手背。

“对不起！”钰晗见血立刻道歉。

“你做得很好。”聂时闻把昏沉的白晏筠先送出去，“拖一下你白哥哥，他容易高反，给他上氧气瓶。”

钰晗照做。聂时闻擦着碎玻璃自己挣出车来，一身是血的和不远处的野牦牛对视。

这头公牦牛屹立于茫茫雪地中，如一块浑圆壮硕大的黑色磐石，胸前长毛沾满霜雪随风飘动，威严无比。

“我们无意伤害。”聂时闻高举双手，小心翼翼靠近，“只是想让你们捎我们一段。”

野牦牛喷出粗热的鼻息，蹄子刨地，仍然警惕十足。

聂时闻强壮胆继续逼近，这似乎触怒了这头巨兽。在距离这头公牦牛两米多远时，它再次撒蹄子猛冲过来。聂时闻不躲不避。

“聂叔叔！”钰晗受到惊吓叫出声。

白晏筠被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恰见到这一幕，体内仅存的力量一瞬间爆发而出，他挣开钰晗踉跄向前，没走两步跌进雪坑里。他单臂强行支撑起半边身子，伸手向前，虚弱喊着：“聂时闻。”

公牦牛离聂时闻咫尺时猛刹住蹄子，尖锐的犄角戳伤聂时闻的肩膀。聂时闻不以为意，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抱着公牦牛硕大的头颅，额头抵着额头，央求：“拜托，救救我的爱人。”

白晏筠欲言又止，眼中露出欣喜而又悲伤的神情。

公牦牛发出粗笨的吼声，跪伏在地。聂时闻不合时宜笑出声，原来野牦牛是这么叫的啊，像猪叫。不过……

聂时闻趟雪来到白晏筠身边，把白晏筠扶起扑掉他身上的雪：“我们有雪域豪华专车了，宝贝，笑一笑。”

白晏筠看着伤痕累累的聂时闻笑不出来，千万句只化成一句：“傻子。”

“傻人有傻福，不傻点哪来的貌美如花的老婆。”

聂时闻把扶上公牦牛的背，自己也上去从背后环抱住白晏筠，尽量温暖着怀里的人：“会有点冷，坚持一下，好不好？”

公耗牛起身，跟随着低空的高山兀鹫奔驰起来。其他牦牛紧跟其后，雪花飞溅而起，大地为之颤动。

“聂时闻，我不值得你这么好。”白晏筠承认聂时闻之前所说，他除了一副好看的皮相，哪哪都很糟糕。脾气坏、性子劣、善算计、心肠黑。

“值得，你比任何人都值得。”聂时闻细数着白晏筠的优点，“我家老婆聪明漂亮，多金善良，哦对了，那功夫……”他凑到白晏筠耳边小声说着，“也很厉害，让我神魂颠倒。”

白晏筠苍白的脸上泛起一层薄红。

“你可要快快好起来，我们好久没亲昵了。”聂时闻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让人脸红心跳的话，“我想要你，想得发疯。”

以往这句话都是白晏筠拿来撩人，如今一转攻势。白晏筠耳垂红透，闭眼装睡。

可白晏筠太虚弱了，这一闭，就真正晕了过去。

*

两人赶到医院时，白晏筠已经失去意识，聂时闻因失温失血也只叼着最后一口｜活气。公牦牛死活不愿踏入人类活动区，聂时闻凭着这口气，背着白晏筠踉跄着走过最后两公里，摔倒在医院门口。

“他，中了曼陀罗毒，救救他。”

聂时闻说完这句，也昏睡过去。再次醒来，感觉自己的手被紧紧握着，他一转头，就瞧见了眼圈黑青支着下巴磕头的白晏筠。

聂时闻一动，白晏筠秒醒过来。白晏筠一下扑进聂时闻怀里，语气带着惊吓：“你怎么睡得比我还长，我都以为，以为……”

白晏筠解毒很成功，次日下午就醒了。他撑着疲软的身体非要来找聂时闻，医院无奈将两人安排到同房。可谁知聂时闻检查没什么大问题，可就是迟迟不醒。直到今天，他们入院的第三天。

聂时闻揉着白晏筠头发，眼神放空说：“我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恍惚间，他化作鬼魂，窥见到了白砚云的一生。

“白砚云，抬头，看着我。”

白晏筠傻乎乎抬头望着聂时闻，眼框里还蓄着泪。

聂时闻轻柔拭掉白晏筠眼角的泪，抓着白晏筠的手覆盖上他的胸膛：“我是真实存在的，不是黄粱一梦，不会突然消失。今后，我会在一直在你身边，别怕，别哭。”

白晏筠眼眶里打转的泪决堤，他再次扑进聂时闻怀里，哭得像个稚童。

聂时闻哄拍着白晏筠的背，瞥向窗外。

暴风雪停了，远处亘古不变的连绵雪山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聂时闻轻声说：“夏天，我们再来一次吧，只有你和我。”

景色一定很壮观，足以掩盖这次的阴霾。

“好。”

他们的日子还很长，长到并肩这世间所有的美好。

——完——

正文完结啦~

翻车开始，翻车结束，但与前世不同，十文成功救了老婆，形单影只的两只小动物凑到了一起，黏在一起永不分离。

最近三次忙，临近末尾更得很慢，小可爱们请见谅~如果喜欢请点个收藏，这对作者咪真的很重要（理直气壮掐腰重复）

后续零星掉落番外，目前确定的是：

1.一个现世的后续（俗气的见家长，是的，晏筠喵喵爸妈还活着！）；

2.两个答应之前评论区小可爱的两个if线（一个童年，一个成年，多多少少会揭露前世两人的经历）；

如果有其他想看的，小可爱们可以在评论区留评许愿呀~

感谢一路陪伴，爱你们（逮住mua一大口，超大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