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铮从家出来，在外面待到华灯初上。

他低头翻了翻列表，最终发了条消息给江景阳。

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想见江景阳。

可能是因为同病相怜的原因。

江景阳刚洗澡出来，听到客厅茶几上手机叮了一声。

他以为是沈鹤叫他上线玩游戏，没成想是秦铮。

【耹：我能来见你吗？】

心里有预感他遇到了什么事想求安慰，毕竟今天那些人话他不可能不当回事，八成回家了他妈妈也没放过他。

【彊：能。】

一个定位发了过去。

——

二十分钟后，秦铮到达目的地，几栋破旧的房子映入眼帘。

江景阳没告诉他自己家在哪栋房子，而且这几栋楼房是连在一起的，找起来也麻烦，自己就在楼下的楼梯口等他了。

他倚着墙面，扫过一眼周边，看见秦铮提步子过来了，他刚想熄灭烟头。

秦铮忽然冲着跑过来，一把抱住了江景阳。

好在江景阳反应快，烟头没有烫到他。

他身上夹带了淡淡的茉莉香，闻到这个香味，秦铮莫名加重了哭腔：“江景阳…”

他怔了怔，嘴里没来得及呼的烟雾慢慢吐了出来。

“嗯。”

他带着秦铮上楼去他家，秦铮发现他上楼时，手一刻不离楼梯扶手。

“这里灯是坏的，楼梯有点陡，”江景阳说，“你好好走。”

他自己都要注意脚下。

秦铮虽然看的清楚，但他没常理出牌，捉到江景阳温热的手掌。

“眼睛有点朦，你牵一下我。”

碰到手的那一瞬，江景阳心里觉得有点奇怪，可他这样说了，手就抓的牢牢的。

楼房缺乏生气，早已破旧不堪，秦铮上来时不是没观察，墙皮脱落，各户门窗破旧，显得阴暗又潮湿，总结就是脏乱差三个字。

隔壁住户是个大叔，经过那大叔的屋子，他在发酒疯。

秦铮不免多看了两眼，一个酒瓶子落到脚步，呵斥道：“臭小子看什么看啊！”

江景阳牵着他走快了些。

“贫民窟是这样的，”江景阳神情淡漠，“你别嫌弃。”

“没…”

那大叔的妻子前两年出车祸死了，肚子里还怀着七个月的孩子，双重打击下来，经历再多的风雨也承受不住。

酒精麻痹他两年了，一个人活着两年了。

江景阳同情不了任何人，他自己都无法感化自己，更何况是比他还可怜的人。

他的屋子和这栋楼格格不入，仿佛一脚踏进来，世界立刻变得生机贸然。

江景阳关上门，关上一切扰乱心神的声音。

“随便坐。”

说罢，他去厨房冰箱里拿来两瓶矿泉水放茶几上。

秦铮坐进沙发，心里有一堆事烦着他，烟瘾便上来了。

毫不客气的捞起茶几上的烟盒，江景阳看一眼，没打算说什么。

一根下去，秦铮平复了不少。

江景阳和他同坐一个沙发，见他摁灭了烟头，问了句：“想说么？”

他在是询问想不想说为什么要见他，如果不想说他也不逼问，可以把他这里当避难所。

“喜欢同性，是件很恶心的事情么？”

“……”

江景阳沉默了。

秦铮低了下头，鼻头发酸，他咽了下情绪道：“我妈说我恶心。”

“或许是时代变迁太快，”江景阳说，“只能说是他们不懂吧。”

“你会觉得我恶心吗？”

江景阳摇头，“不会，这是个人意愿。”

秦铮抖动睫毛，声音低沉，“如果我说我喜欢你，”

既然问出口了，那么他眼底染上了些许期翼，“你还会觉得我恶心么？”

“……”

江景阳心脏跳动，闻言加了快几分。他不歧视同性喜欢同性这个事实，他也不会去忽略这个存在。

当你正视了这份感情，才知道这并不奇怪，也不变扭，它也是情感中的一种。

世俗没有否认它，但也很少接纳它。

这份感情发生在了江景阳身上，他虽心里惊骇，但没有表现出来。

正视它，尊重他。

“不会。”

听到这个回答，秦铮像得了希望：“你接受我这样的想法？”

“如果你只单纯的说你喜欢同性的话，我当然没什么想法…”

江景阳抿了下唇，可他喜欢的同性是他。

“秦铮，我还不确定。”

——

江景阳就差一步可以迈出门口去追他，可他胆怯了。

走廊的灯是坏的常年没人修，在他的眼里周遭一片漆黑，他有些害怕。

他摸黑试探性地喊：“秦铮？”

无人回应的话落地，让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每次父母吵架，没吵几句正题，矛头很快指向江景阳。

“就是因为你，都是你害我们过这种苦日子！”

“早知道现在过的日子是这样，就不该生下你！”

明明是你们感情不和，为什么要怪到我身上？是你们把我生下来，现在又觉得我是一个累赘了，凭什么？

那是江景阳第一次反抗父母，尝到了发泄的滋味，同时也尝到了黑暗的滋味。

有多少个白天是在黑暗里度过的，他记不清了。有多少句放我出去是无人应声的，他数不清了。

他要长多少双眼睛才能看到太阳，一双？两双？还是三双？

长了又怎么样，不也一样的看不到吗？

白天又怎么样，不也一样的要过去吗？

现在他真的看不到太阳了，开心的又是谁？难过的又是谁？

他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了。

江景阳抬了脚。

即使摸黑也要下楼。

秦铮，是你让我迈出去的。我想让你看看我的眼睛，告诉你，在黑夜里，我只能看清你了。

……

秦铮很多天没来学校。

桌旁再次空了一人，江景阳倒下的头没人叫得起过。

早自习下课，各科课代表在收作业，收到江景阳，主动越过了他。

叶琴路过一间间教室，直径来到三班，扫视了一圈，见后排有个空座上没书包。

“同学，”声音传入耳郭，“这是秦铮的座位吗？”

同学们放下手中的事情，不约而同的看向最后一排。

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江景阳猛然抬头，撞上叶琴的视线，她戴着墨镜，不难看出她也在直视自己。

他仰了下头，想让她赶紧做自我介绍：“您是？”

“…我是秦铮的家长。”

“……”

江景阳一顿。

越看越眼熟，叶琴摘下墨镜，刚好手机在手中，她举起来翻了翻，再举到江景阳眼前。

“这是不是你？”

江景阳看，是运动会前训练项目，他躺在草坪上，何娟给他拍的那张。

“是，怎么？”

叶琴见他如此满不在乎的语气，拧眉道：“你离我儿子远点。”

同学们互相看一眼。

不等江景阳有反应，叶琴徐徐道来：“我已经安排好了他的人生，秦铮将来可是要出人头地，有美好生活，你为什么要来左右他？”

“秦铮会有那样的想法，多多少少和你有点关系吧？”

江景阳嗤之以鼻：“您为什么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你…！”叶琴怒了怒，“你少在这里跟我颠倒黑白，既然你不远离他，那我就让他远离你！”

“您看，不是只有您在左右他么？”

在另一场大战还没爆发前，沈鹤先一步叫来了调解员。

何娟三步作两步的过来，“有你什么事！”

转头对冒火的叶琴道：“年纪小不懂事，说了什么您别在意，童言无忌。”

“秦铮的书我帮您搬，”何娟去到秦铮的课桌旁，两三下抱起一沓，拉着叶琴，“家长，我们走。”

走之前，叶琴还狠狠瞪着江景阳。

“何老师，班上的学生要管啊，早知道这班上有这样的学生，我就该让秦铮再转学了。”

“是是是，确实该管…”

送走叶琴，又来了个江景阳。

“我就问一句，”江景阳说，“秦铮是不来学校了吗？”

何娟拗不过他，“休学了，来不来还得看他家长怎么说。”

——

说是说休学，可休完高二也没见他来学校。

江景阳操了一声，真想一键拉黑删除他。

说了句喜欢他，人就不见了。

电话电话打不通，消息消息没人回，问李枫林志宇他们也联系不到秦铮，何娟也不知道那么多，没人可问了。

……

高考前一天，江景阳发消息。

【彊：都特么要高考了。】

【彊：你怎么还不来学校啊。】

第一次听到高考的终铃，不免心里怀想高中三年。

“卧槽我最后一题看都看不懂，蒙了个答案，”沈鹤苦恼，双手合十，“希望蒙对，上天保佑我，阿弥陀佛。”

江景阳没说话。

最后一道题，他写了一个答案，是他算了好多遍才出来的。

也没指望是正确答案，试卷写满，就当对得起三年时间了。

“哎我想好暑假去哪玩了，我们去海边吧，爬山也可以，”

沈鹤撞撞他的胳膊肘，“你不学通英语了吗，我们也可以去国外玩啊！”

江景阳闻言好笑，“我就会那么几个单词，还是我同桌教我的那几个，念的最熟的也就——”

“嗯？就什么？”沈鹤见他不作声了，着急道，“你说啊！”

也就meet you了。

“秦铮！”

前方的人明显步子一顿，可没有回头。

周围的同学都愣了，纷纷看向江景阳。

“谁？秦什么？”

“就那个谁啊…”

“他还在二中？”

江景阳确认自己没看错，那背影比meet you还熟悉。

“你特么的…”

秦铮压低了鸭舌帽，直径上了停在校门口的私家车。

上车后，他侧着头，单出一个字：“走。”

司机应声：“好的。”

他还是没追上。

就像当初，下楼去追他，他早已走远。

……

三班的同学在外面聚会，庆祝高考结束。

沈鹤在打扑克，其他同学要么唱歌要么喝酒，江景阳兴致缺缺，坐在角落看手机。

【彊：我都看到你了，你特么走这么快干什么啊！】

【彊：怪我没追上。】

一分钟，两分钟，他盯着聊天也页面看了半个小时。

手指滑动，他一条都没回。

【彊：何娟说你休学。】

【彊：真的假的？】

【彊：也不至于书都搬走吧？】

【彊：英语课代表回学校了。】

【彊：你不用当课代表了。】

【彊：所以你什么时候回来？】

【彊：我去看了排名榜，我回到了倒数第一。】

【彊：发挥很稳定。】

【彊：只不过年纪第一是班长的了。】

【彊：我才发现你改微信名字了。】

【彊：耹？】

【彊：你学我呢吧？】

【彊：我救的那只小猫在校门口看到了。】

【彊：我一逗它它就喵喵叫，毛茸茸的好可爱。】

【彊：我打算收养它了，应该不难养吧？】

【彊：你电话又不打通。】

【彊：不是说让你换号码了，告诉我一声吗？】

【彊：今天沈鹤来玩，叫了声喵喵，它都不带理的。】

【彊：忘了给它取名字了。】

【彊：但是好难想啊。】

【彊：你那两句鸟语，我知道什么意思了，藏挺深啊。】

【彊：我学会了你说的那几个单词。】

【彊：全都记住了，会读会拼写。】

【彊：你来考考我？】

【彊：太阳好晒啊。】

【彊：眼睛好疼。】

【彊：新年有点不快乐。】

【彊：高三开学今天起晚了，被训了一顿。】

【彊：娟子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好催眠啊。】

【彊：梦到你了。】

【彊：你知道你在我梦里干什么吗！】

【彊：不过你还有这样的一面。】

【彊：那就多梦到你吧。】

【彊：沈鹤喜欢上了之前找我要微信的那个女生。】

【彊：他还不好意思上了，表情贼好笑。】

【彊：我好像没什么兴趣了。】

【彊：这只猫胖了。】

【彊：我发现我一吃烧烤它就会凑近闻，英语里不是有个就近原则吗？】

【彊：所以它叫烧烤了。】

【彊：快高考了。】

【彊：忽然想努力学习了。】

【彊：你能不能来监督我？】

【彊：又梦到你了。】

【彊：你说想我。】

“……”

江景阳仰头抵在沙发上，疲惫地闭上眼，鼻尖有些发酸，他捂上眼。

大家都在笑。

只有他在哭。

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