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
秃鹫盘旋于玉门关之上,锐利贪婪的双眸紧紧盯着挂在城墙上的两颗头颅,身侧流云似火烧。
陆盛站在将军府内,疲惫地揉了揉眉间,“城中余粮还有多少?”
亲卫回道:“百姓已被送到秦桓郡,城中官兵共计六千,节省些的话,只够支撑三日。”
陆盛脱口问道:“罗统领不是带了数十车粮草吗?”
亲卫解释道:“若没有那数十车粮草,我们连昨日都活不过。”
“江大人带着援军后日便到了,咱们的粮草是够的,”何屏伸手搭上陆盛右肩,“铸造司的火器本该和他们一块到,谁知鹤奴这孩子急着帮你,足足早了援军五六日,他这次送来火器,已是解了燃眉之急。阿盛你大人有大量,莫与孩子置气,解了他的禁足呗。”
陆盛睨他一眼,冷冷道:“他才那么点大,就敢来战场,简直胆大包天!”
何屏笑笑,“那火器我看了,构造精巧,一炮足以炸毁一座房屋。鹤奴这孩子在这方面天赋异禀,别埋没了他。你爱弟心切,这无伤大雅,但咱们几家的孩子哪个不是吃着沙子长大的?阿盛,你好好想想。”
陆盛沉吟片刻,“弟兄们练得如何了?”
何屏瞥了眼他的神色,“用得不错,那东西挺好上手的,下次交手时便可以使用了。”
陆盛点点头,问道:“乌尼日那儿有何动向?”
“还没有动静。”
陆盛吩咐道:“再探再报。去让鹤奴过来,你说得对,不该埋没他。”
何屏笑着用力地拍了拍他的右肩,“这才对嘛,等打完仗,我带你喝酒去!”
陆盛拍开他的手,“柱国和少将军至今下落不明,你怎么还有心思喝酒?!”
何屏耸耸肩,“我们柱国盖世无双,肯定没事的。”
“将军,门外有人手持誉亲王符节,说要见您。”侍从禀告道。
陆盛说道:“誉亲王的人?请他进来。”
一个带着兜帽的人进来,“见过陆将军,在下是奉誉亲王世子之命,前来助您退敌的。”
陆盛眯了眯眼,“多谢世子好意,不过柱国大人不在,玉门关直属陛下,世子此举怕是欠妥。”
那人笑了下,“玉门关虽此时直属于陛下,但在下听说陛下派来的人以次充好、贪污军粮,头颅至今还悬挂在城墙上。其中一位还是太后娘娘的族亲,您就不怕秋后算账吗?而在下虽只带了三千精兵与百车粮草,却足够助您击退北戎。世子殿下说了,只要您答应下来,以后玉门关将士的粮饷加倍发放。”
“秋后算账?我不在乎。三千精兵,百车粮草......可真大气,”陆盛笑了下,“你们世子以为这么点小恩小惠就可以收买我了?”
兜帽男讪笑了下,“您还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就好。”
“看来还不止那么多......”陆盛看了眼门口,“都听见了吧,记得回去后禀告陛下。”
陆鹤之站在门槛外,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听、听见了,我、我们一起回去。”
兜帽男倏地看向陆鹤之,神色诡异莫名,“你又是何人?”
“啧,”陆盛上前,一掌拍昏了兜帽男,“多话,来人,将这叛贼拉下去关好!”
何屏的视线在他们兄弟之间游移片刻,请缨道:“我来!”
说罢,他给亲卫使了个眼色,一同拖着兜帽男去了地牢。
陆盛沉吟许久,率先开口打破沉寂,“......吓到你了。”
陆鹤之眸中带着对兄长天然的崇拜与信任,“没、没有。”
“嗯,”陆盛将视线从那双鹿眸上移开,“沙场刀剑无眼,你当真要留下?”
“哥,我想留下,”陆鹤之倔强地看着他,重重点了点头,说话也不再结巴,“我长大了,我要为你分忧。”
“行,随我来吧,”陆盛转身向门外走去,“你去帮着指导弟兄们使用火器。”
陆鹤之的眼眸亮起,立即跟了上去。
夜色已深,陆盛走上城墙,站到何屏身旁,“解决了吗?”
何屏嘿嘿一笑,“那人就是一软骨头,根本不禁吓,一烙铁下去,就什么都招了。贼头子没了,他们就是为了活命,也得听咱们的。”
陆盛点点头,“乌尼日和岱钦还没动静?”
“对,”何屏皱了皱眉,“说来奇怪,他们之前每天都要来骚扰一下,今天怎么和死了一样。”
“无妨,咱们好生守城便是。”
“砰——”
细碎的声音响起。
何屏耳朵一动,从城墙上探出半个身子喊道:“城下何人?”
“是......我......”声音渐轻,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号号——”
他身下的马匹发出一阵悲鸣声。
何屏接过陆盛递来的火把,借着微弱的火光向下看去,是个趴在马背上奄奄一息的人。
何屏拿着火把,转身就要下城墙。
“你疯了!”陆盛拦住他,“万一是陷阱怎么办?”
“我不能见死不救,”何屏反问他,“而且,你不觉得那个声音很耳熟吗?”
陆盛微愣,“我陪你一起下去。”
“好兄弟,”何屏拍拍他的后背,“我一个人去吧。”
说罢,他走下城墙,令军士将城门打开一条容一人通行的小缝后独身走了出去。
他走到骏马旁,轻轻拂开那人的额发,借着火光看清了面容,“阿衡?!”
可惜林承元晕了过去,无法起身与他对话。
何屏牵过缰绳,一进城门便喊道:“军医,快传军医!”
陆盛手上拿着弓箭,闻声匆匆下来,“怎么了?”
何屏手上还沾着缰绳上的血污,转身道:“阿衡回来了。”
两人就近找了一间空民房,将林承元放到床铺上。
军医小跑进来,一番检查诊脉后说道:“少将军幸好未伤筋动骨,就是外伤多些,看上去像是被刀剑之类割伤的,上些金疮药便好。”
陆盛看了眼林承元那横亘后背的血痕,抿了抿唇。
“那怎么还昏着?”何屏问道。
军医回道:“颠簸多时,自是需要好好休息。”
二人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原来只是累的。
“报——”斥候小跑进房间,“北戎粮仓被烧四座,月明族饲蛊楼被毁十座,皆元气大伤。”
“报——北戎向后撤离——”
陆盛有些愣神,与何屏对视一眼后给军医使了个眼色,随后一根银针便稳稳扎入林承元的穴位。
“阿隽——”林承元猛地睁开双眸,翻身想要下床,却扯到了伤处,“嘶——”
何屏把他摁回去,“那日收到消息之后就杳无音信,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林承元心急如焚,“先别说这个了,那帮孙子害了我爹和姓张的,还想害阿隽,快让我回京!”
“先除外患,再解内忧,”陆盛说道,“你冷静点,常胜军还有几人?”
林承元被摁在床上动弹不得,“之前随我下山的有七千人,后来被羽涟等人围堵,折损了许多,剩了五百人,方才去给他们找了点麻烦,只剩三百多人。”
何屏沉默半晌,“那可是常胜军,罢了......烧了那些,也算弥补了点。少将军,你这篓子可捅得够大,要是换个人,御史台一封奏折就能让他革职流放。”
陆盛警告性地斜睨他一眼,“情况特殊,怎可同日而语?”
林承元声音低落,“我知错了,此次叛乱结束后我会向阿隽请罪。”
“算了,胜负乃兵家常事,你被阴了只能说明你的经验不够。”何屏叹了口气,还是不忍心太过苛责他。
眼下这种境况只有一种出路:戴罪立功。
林承元想了想,“现在有一计可永绝后患,不知二位将军可愿一试?”
陆盛点点头,“说吧。”
“闪击,而后破王廷,”林承元说道,“现在是冬季,北戎人和月明族的粮仓和饲蛊楼被我烧了,他们粮食不足,肯定不敢恋战。而他们在中原的粮草供应者此时应该忙于篡位,无暇他顾,是最好的追击时机。至于兵力,阿隽不会坐视玉门关遇袭,必会派兵支援,而此时我朝兵力有余裕的地方只有东南水军和各地守备军。江南水军不适于大漠作战,守备军中又以苍云、络乐、丰和、娄息四郡州最多。其中,前三郡位置相近,又毗邻北疆,可以用很少的时间完成集结与支援,而娄息郡靠近京城,郡守又是他亲自提拔的心腹,所以他必定会派前三郡州的守备军支援,留娄息郡守卫京城。那些守备军加起来八千有余,再加上常胜军与玉门关中的守军,胜算极高。”
何屏愣愣地看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人,“难道把脑子摔好了?”
“说得有几分道理,”陆盛有些犹豫,“不过,江大人带的守备军后日才到,拖到后日的话,都能让北戎人回王城了。”
林承元笑笑,“不慌,江勉大人是我爹在兵部的旧下属,我在烧粮仓前就已经去信让他改道了,明日便可与我们在追击的道路上相逢。”
胆大包天。
陆盛偏头看了眼一旁老实站着的陆鹤之,突然觉得自己家弟弟顺眼了不少。
他叹了口气,最后拍板,“就按你说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