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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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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京郊虞山上的林木顶端缀着冰晶,在日光沐浴下,显出五彩斑斓。

工部尚书叶绎在小木桌上摊开宣纸,对陈落禛说道:“这是根据清净散人所言初步定下的祈星坛样式,您看看有没有要改的。”

陈落禛看了看四周,问道:“先不论样式,选址也是清净散人定的?父皇还在养伤,受不得颠簸,届时如何过来?”

叶绎回道:“是他选的此处。他说此地乃全京至高之处,可更好地将心意传达给上天。陛下身份尊贵,自是不用受累来此,只要散人和道童携礼来此祈祷便好。”

陈落禛静默半晌,颔首道:“孤知道了,样式不错,不必改了。”

叶绎瞥了他一眼,添道:“恕下官多嘴一句,建在山上也挺好的,免去了驱赶百姓、拆除房屋的麻烦。”

陈落禛笑了笑,示意他一同上前。祈星坛的底部已经起好,民工们正在往上堆砌大理石。

陈落禛伸手摸了摸光滑的纹理,问道:“这大理石非凡品,可与苍梧宫前阶梯用石相媲美。叶大人,孤记得京城中并无此等石矿,这是哪儿运来的?”叶绎夸赞道:“殿下好眼光!清净散人说若要诚心,须得用未经切割的大理石料建造。放眼天下,只有岭北郡下属的灵石县有此矿藏。”

陈落禛看了看天色,暗自估计片刻,诧异道:“自岭北郡出发,须五日才能到达。这石料巨大,如何运得?”

叶绎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此事突然,所以现下用的是去岁检修皇宫时剩下的,只消两日,其余所需石料便会运到。至于运送,岭北郡向来严寒,只需待渌江江面结冰,便可运输石料至京。”

他没有说的是,石料沉重,冰面易碎,运输期间不知会有多少人要为此付诸生命。

陈落禛突然没了观赏的念头,问叶绎讨要了一份图纸,坐在一旁细细研究着。还不待他看明白构造,不远处便传来一阵吵嚷声。他叹了口气,皱眉起身前去查看。

沙尘遍布的冷硬土地上直楞楞地趴着一个身形魁梧的壮汉,他肩上单薄的布料被麻绳磨破,露出两条深可见骨的血痕。

他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叶绎抢了先,“快拉下去处理了,莫污了殿下的眼。”陈落禛叮嘱道:“好好安葬,再通知他家人,按规矩给安置费。”叶绎哭笑不得,无奈道:“殿下,人太多了,安抚不完的。”

陈落禛愣住,短暂思索一瞬后果断道:“那就一个个来,民工服役前皆登记在册,按那个来。”叶绎叹了口气,“殿下,也不是下官故意给您使绊子,实在是没钱。朝中拨下的钱款,几乎全花在了建造用料、俸禄和民工们的口粮上。”紧接着,他像是生怕陈落禛不相信,仔仔细细地把各类款项摊开讲明白。

陈落禛眯了眯眼,“你这账倒是记得清楚。这样吧,你先去给安置费,差多少孤去问户部要。”叶绎的眼眸倏地散发着精光,态度愈发恭敬,唯恐放跑了这尊财神爷。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殿下,还有备用的金丝楠木......”

陈落禛揉揉眉心,有些头疼,“还缺什么,拟份单子来,孤一并去要。”叶绎一喜,笑着道了谢后匆匆跑去拟单子。

陈落禛走到一旁刚想坐下时,却见內侍慌忙跑来,“怎么了?”內侍喘着气,“殿下,不好了,三殿下和宁乐郡主吵起来了。陛下龙颜大怒,说要罚他!”

陈落禛长叹一气,同叶绎简单交代几句后上马,匆匆向宫内跑去。

苍梧宫内燃着地龙,融融暖意驱散了他身上的寒意。杨之方接过他褪下的大氅,低声提醒道:“陛下此时正在气头上,您小心。”陈落禛匆匆点头,站在珠帘外行礼道:“父皇日安,儿臣有事要奏。”

珠帘的另一侧传来虚浮的声音,“进来。”陈落禛从善如流,掀开珠帘后便看见跪在地上的陈听宋,假意讶然道:“阿隽怎么在此?莫跪了,你身子不好,小心寒气入体。”

陈望熙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自己问问他干了什么好事!”

自那日下令让他修建祈星坛后,陈落禛已有数日未见他这位父皇,现在一看,他眼周青黑,颧骨内陷。

他按捺住心下的疑问,柔声问道:“阿隽,怎么了?”

陈听宋低垂着眼眸,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样,一声不吭。他又问了几遍,依旧毫无回应。

陈落禛皱眉,干脆将他抱起来,入目便是他面颊上的巴掌印。陈听宋生得白嫩,又一直养尊处优,那个巴掌印也就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一股无名火骤然升起,他冷声问道:“阿隽,这是谁打的?”陈听宋偏了偏头,像是赌气一般不作答。陈落禛掏出帕子,轻柔地拭去他眼尾缀着的泪珠,说出的话却不是那么客气,“父皇,阿隽脸上这巴掌是谁打的?”

陈望熙似是心虚,回避着他的目光,“他为了区区一个玉坠,朝诺敏撒脾气。”话音刚落,陈听宋像是被突然点燃的爆竹,带着哭腔反驳道:“那玉坠是我母妃给我的!被她摔碎了......”

陈望熙沉默下来,半晌后讷讷开口,“你......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呢?”陈听宋转头看他,红着眼眶哭道:“我不过轻轻推了她一下,她根本就毫发未伤。父皇你问都不问,还直接打我......我怎么解释......”

陈望熙讪笑了下,声音亦有些沙哑,“莫哭了,是父皇的错。这样吧,父皇赔你个一模一样的玉坠,好不好?”陈听宋呜呜咽咽地哭道:“我不稀罕!那上面的字是母妃亲手刻的,母妃都不在了......”

陈落禛面色冷淡地问道:“父皇,诺敏呢?让她出来,我们好好说道说道。”陈望熙有些不情愿,“诺敏离家来此,又是个弱女子,朕应当对其优待。”

陈落禛后退半步,震惊地看着他,“她是弱女子不错,可我们阿隽才十岁!父皇,你糊涂了吗?”

幼子的哭声在耳畔不断回响,面对着次子的咄咄逼人,陈望熙的心中没由来地生出一股烦躁,他竭力想要集中思绪去考虑这一团乱麻的现状,却发现脑中昏昏沉沉的,根本无能为力。

他揉揉眉心,喝道:“住嘴!”随后眼前一黑,顿时向后栽去。

杨之方大惊,尖细的嗓音打断了陈听宋的哭声,“陛下!传太医!”

张大式在一阵慌乱中匆匆进殿。片刻后,陈落禛看着他愈发紧皱的眉头,问道:“张大人,父皇如何了?”张大式叹了口气,“陛下除了服用下官开具的汤药外,还用了什么?”

陈落禛想起那日诺敏端着的丸药,“父皇还有在吃清净散人献上的具强身健体之效的丸药,你不知吗?”杨之方见状,立即端上丸药,“张大人,这是陛下午膳时要服用的。”

张大式小心接过,仔细辨别后判断道:“陛下平日食用过多肥甘之物,以致内蕴湿热、脾虚生痰,又过于操劳政事,气滞生火。本该泻下清肝,此丸药中的酒军与元明粉确实有此功效,却太过猛烈......陛下身中剧毒,本就体弱,哪受得了这般猛烈的药物。下官给陛下开服药,只是切记莫要再碰那丸药了。”说罢,他叹了口气,犹疑片刻后劝道:“以后用了其他的药物,还是要和下官说一声为好。”

陈落禛一边安抚着啜泣的幼弟,一边抽出空当应付张大式,还要分心去吩咐人销毁丸药,恨不得当场分出两个自己来。

杨之方去煎药了,张大式坐在外间待命,此时内室除昏迷的陈望熙和一旁的內侍外只剩下兄弟二人。

陈听宋伏在兄长肩上,自责道:“父皇还没醒,都怪我......父皇肯定是被我气着了......”陈落禛柔声问道:“阿隽,今日到底怎么回事?这玉坠我记得一直挂在你颈间,怎么会好端端碎了?”

陈听宋沉默半晌,解释道:“今日在文英阁时玉坠不慎从衣领露出,她又恰好随父皇去检查我的课业,自然能看到我的玉坠。她当时的反应很奇怪,近乎癫狂一般地冲上来,生生把坠子拔下,扔在地上。”他抹了把眼泪,从怀中摸出一块包裹好的帕子,抽噎道:“这是母妃留给我的唯一物件了,可惜......”

陈落禛接过帕子,打开后露出几块不规则碎玉,安慰道:“没事,我认识些手艺极好的匠人,先试着补补。乖,莫哭了,先去敷点药,等下回文英阁读书去。”

陈听宋点点头,抹着眼泪被內侍牵出去上药。

陈落禛叹了口气,幽幽道:“父皇,我知道你醒了,莫装了,没意思。”陈望熙睁开混沌的双眸,讪讪道:“你怎么知道朕醒了?”

陈落禛没有回答他,自顾自转移了话题,“那丸药太烈,你莫再吃了。”陈望熙拒绝道:“你不懂,以短暂痛苦若能换来长生,那便是值得的。况且诺敏翻阅了各类药方,那东西决计没有问题。”

陈落禛气急,“她识得几个汉字,学过几日医术?一介蛮夷女子能知道什么!父皇,您的龙体关系天下,张大人精于医术,他不会害你的!”陈望熙辩驳道:“那诺敏能害朕?你实在多虑了!”

陈落禛气昏了头,用极好的修养来克制才勉强没有吐露不雅言语,“诺敏诺敏,您被这蛮族女子迷住了!只要我在一日,便不会让您碰那丸药,我说到做到!”说罢,他冷哼一声,径自出了殿。

骆珣站在苍梧宫外,正探头探脑地朝里看。一见他出来,便将手中的一束白山茶递给他,“怎么了?看你怒气冲冲的。”陈落禛嗅着白山茶的清香,面上郁色稍减,“没事。”

骆珣揽着他的肩膀往回走,“我在你府中等了许久也不见你来,听小厮说了方知你在宫中。”陈落禛半靠在他肩上,呢喃道:“伯玗,我好累。”

骆珣轻轻抚着他的上臂,“累了就好好休息,还有我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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