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听宋看着女子被仆妇带走，问道：“二哥，我们真的要相信她这荒谬的言辞吗？”陈落禛没有立即回答他，等侍从摆好饭菜后拉着他坐到桌子旁，说道：“用了膳再说，你还要喝药，断一天了都。”

两人吃完饭后，侍从端上来一碗黑漆漆的药汁和一碟蜜饯。陈落禛催促道：“快趁热喝了，没办法才停了一天，再不及时喝的话先前的几碗药便都要失效了。”药汁刚入口时一道声音打断了他：“三殿下，门外有个人拿着一枚龙纹玉坠说要见您。”

陈听宋一饮而尽，起身问道：“他在哪儿？我去见他。”陈落禛走到他身后，将他按回凳子，吩咐道：“带他进来吧。”

片刻后，外面响起一道声音：“草民见过太子殿下、三殿下。”陈听宋抬眸看清了沐浴在烈日强光下的人，假意惊讶道：“双笙先生，怎么是你？快进来。”双笙踏进会客厅后掏出一枚龙纹玉坠搁在桌上，“不知三殿下那日说的保举我入太医院一事可还作数？”陈听宋仔细确认后收好玉佩，刚想开口应承此事时便听见陈落禛问道：“先生就是阿隽所说的那位精通岐黄之术之人？”

双笙明白了他的意思，弯腰拱手，推脱道：“精通不敢当，草民只不过在那几日给小殿下煎了几帖药。”陈落禛沉吟片刻，说道：“按照惯例，太医院每年开春时会集中检验新保举上来的人的水平，合格方可留下。孤现在修书一封，先生来年开春可携此到太医署。”双笙补充道：“多谢殿下。不过，草民来此并非只为了这一件事。”说罢，他看了眼四周。

陈落禛示意侍从都出去后问道：“先生还有何事？”双笙转身去关上了门后回到二人面前，整张脸几乎都被阴影笼罩着，额前的几缕发丝挡住了灼灼目光。他将腰背弯得低了些，“草民想带您去个地方，在那里您可以真正窥见此次干旱的原因。”

陈落禛扬眉，嗓音平淡道：“先生若说的是安乐山，便算了。孤与阿隽刚从那儿回来。”双笙摇了摇头，“看来您知道矿洞里的事情了，但草民所说的，乃是郡守府。”陈听宋开口想问些什么的时候被兄长用眼神堵了回去。

陈落禛坐在太师椅上，“我知先生急于为民解困，但凡事都要讲个章程，郡守府是历代郡守办公之地，没有朝廷的旨意，孤无权私自处置它。先生怕是累了，不如先去歇着吧。”双笙颤抖着身体，拱手一拜到底，“殿下，草民说的都是真的！”

陈落禛见他如此，上前想要扶他起来。不料刚碰到小臂时，双笙额间便冒出了许多冷汗，整个人更是疼得一缩。陈落禛诧异道：“先生这是怎么了？”

双笙将衣袖卷起些许，露出小臂上的道道鞭痕，颤声道：“之前我因疏忽而不慎放走了三殿下......”说罢，他抬起头来直视着陈落禛，额前那几缕墨发已被冷汗浸湿，“些许责罚罢了，恢复如前不过须臾。殿下放心，不会耽误我为朝廷效力的。”陈落禛收回手，笑得温和，“双笙先生这份心意，孤心领了。您先去将伤养好，以后才好进太医署。”

他替双笙将门打开，提议道：“先生不如先在驿馆住下。”双笙看着他紧紧攥着门框的手，“叨扰殿下了。希望殿下可以考虑一下我说的事情。”陈落禛粲然一笑，眉眼弯弯道：“好。”双笙被侍从带去客房后陈听宋问道：“二哥，你真要保举他去太医署吗？”

陈落禛半张脸隐在暗处，淡淡开口：“要不要接受他，太医们自有分寸。他说的郡守府，孤曾有过怀疑，暂时不可相信。记住，真相即将浮出水面时总有些牛鬼蛇神要来扰乱我们的判断。阿隽，走，随我去冶矿场。回来后再将你身上的药换了。”

陈听宋愣怔片刻，“就你我二人吗？二哥，万一我们又碰上了沈天那样的人该如何是好。”陈落禛神秘一笑，“骆大人此时已经带人抄了冶矿场了。”骆珣？可他不是奉旨去望南郡办差，至今未归吗？陈听宋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但他没有多问，回房寻了把小匕首藏在身上后跟了出去。

冶矿场就在安乐山上的矿洞附近，但这次二人走了另一条路，从山阴上去。与山阳不同的是，山阴没有多少植株，连焦枯的枝干也没看见。陈听宋看见兄长走在山间小道上一副轻车熟路的模样，心里的猜测逐渐明晰。

约摸过了一刻钟后，二人看见了远处残破的围墙。骆珣在围墙前站着，见二人过来便匆匆行了个礼，“殿下安好。”陈落禛问道：“都安排好了？”骆珣点点头，带着两人绕进围墙，径直走到一间屋舍前，“那几人死活不肯开口，不过估计还有同伙。看郡守府的态度，似是不愿插手此事。”

陈落禛点点头，“劳骆大人带阿隽四处转转，这里交给孤好了。”骆珣是知道这位的手段的，他迟疑片刻，“目前只找到这么几人......”陈落禛失笑，“孤会注意的，骆大人放心。阿隽就拜托您了。”陈听宋猜到他的用意，很识趣地跟着骆珣走了。

待二人走后，陈落禛漫不经心地整理好袖口，推开门走了进去。他轻飘飘地掀起眼皮瞥了被分别绑在木架上伤痕累累的三人，吩咐士兵将其中两人分别带到另外两个房间去。

他没有急着审问那人，反而坐到他对面的太师椅上，接过文书倒的茶水，慢悠悠地喝着。那人经过一日的拷问，喉间早就干涩得发疼，此时看见茶水，眼里汹涌的渴望有如实质一般落在他身上。

那人质问道：“我兄弟三个被你们无缘无故关在这儿，不给吃不给喝，还要挨揍，你们到底想干嘛！”陈落禛懒懒地抬眸瞧了一眼，仿佛眼睛里没有这个人一般，冷声道：“别装傻，这几年私自开采矿石，又在半夜来这废弃冶矿场冶炼矿石，一定赚了不少钱吧。”那人自以为明白了他的用意，谄笑道：“是赚了不少，您说个数，只要放了我三兄弟，多少钱都不是事。”

陈落禛嗤笑道：“你当我是为了钱？就这仨瓜俩枣的。我想想，你们干这些事，是没有朝廷批文的吧。”

那人心虚地迅速往地上一瞥，粗着嗓音反驳道：“没有批文又怎么样，安乐山是我们娄息郡的，我们老百姓都可以去开采。”陈落禛将瓷杯搁在一旁，面色平淡道：“我不想与你们多舌，沈天一家已经在我手里了，你们若交代出比他们说的更有价值的事情，我可以向朝廷请求减轻你们的刑罚。”

那人猛地动弹，却因手脚被绑缚而显得无比滑稽。士兵见此，挥动杀威棒狠狠打在他的腰腹上，“老实点，休得无礼！”他疼得眉头紧皱，恶狠狠地盯着陈落禛，似是要通过眼神从他身上挖下一块肉来，“我不知道什么沈天，也从未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抓错人了。”

陈落禛眯了眯眼，拂袖挥落一旁的瓷杯，清俊的面庞带着肃杀气，沉声开口：“没有干伤天害理之事？不如我帮你好好捋捋。你们在矿洞废弃后，白日和沈家兄妹一起继续开采荧矿，晚上来此冶炼矿石。因为要保密此事，便从不雇工，直接将废水排入盅策江。江水有灵，本来还不至于酿成大祸。但你们竟如此肆意妄为，将半山的树木伐尽来做燃料。为了一己私利，害得娄息郡全境民不聊生，你说我抓错人了？！”

说罢，他捡起一块碎瓷片，走到那人身前，将瓷片抵在他的脖颈处，漠然地看着他，仿佛那人只是一滩死物。

在死亡的威胁面前，那人抖如筛糠，双眸死死盯着陈落禛拿着碎瓷片的手，颤声道：“你，你们这是动用私刑......”话还没说完，他便感觉到碎瓷片划破皮肤，温热的液体从颈间淌过，立即讨饶道：“我说，我说，你先松开！”陈落禛朝文书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开始记录供词，随口轻声威胁道：“好好说，要是敢造假，我不能保证你会有什么下场。”那人一五一十的交代了个干净，画押后催促道：“快放我走，我都说完了。”

陈落禛扔了碎瓷片，示意文书收好供词后才施舍了一个眼神给他，“我何曾说过要放你走？你犯下如此罪行，能得个全尸已是万幸。”那人暴跳如雷，嘴里不干不净地问候着他和陈家先祖。

陈落禛像是没听见一般，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吩咐士兵道：“以后下手轻点，别让人随便死了。”士兵看着那人颈间虽未伤及要害，但血流不止的伤口，沉默着点了点头。

陈落禛带着文书去了另外两个房间，依葫芦画瓢地拿到了两份供词。

陈听宋随骆珣在冶矿场里转了一圈，看见了许多他在皇宫中未曾见过的冶炼器具。他兴冲冲地回来后，看见兄长在拿帕子一寸寸地擦手，面前的桌子上还摆着几张记得密密麻麻的纸。他眼眸亮闪闪的，“二哥，我回来了！那些器具太奇妙了！”陈落禛拍拍他的肩膀，“回宫后我让工匠给你做些一模一样的小玩意儿。”

骆珣看着桌上的供词，称赞道：“殿下一出手，果然不同凡响。”陈落禛拿起纸张分析道：“我是分开审问的，三人都交代了，但不排除有提前通气的可能。三份供词和之前沈天和沈小姐所说的比对下来，关于先前矿洞之事倒应该是交代清楚了。至于我向您说的藏尸间一事，各有各的说法，暂时还无法查清。”

骆珣安慰道：“不说其他的，起码现在干旱一事有了初步的解决方法，他们排废水的暗道下官昨日便给封了，今天就派人在安乐山上和郡城中栽树。”

一个小厮急匆匆地进来，凑近陈落禛耳边说了些什么。陈落禛看向骆珣，缓缓道：“沈天私闯驿馆，被抓住了。我先带着阿隽回去，这里就拜托您了。”